正值四月天氣,又是夜雨新收,天色愈發朗晴。枝頭的雀兒鳴得脆生討喜,從這枝跳到那枝,曳下昨夜積的顆顆水晶珠子,打在地上,潤進土裏。
初陽照,一片晴暖中,她坐於窗前,嫻熟地引針撚線,膝上攤著一件粗棉開襟小布衫,細細地縫起來。耳畔的發鬆散下來,掃過麵頰,她纖指輕挑別於耳後,沒有錯過絲縷斜進屋裏的溫情暖意,還有隱隱幽香。
布衫不多會兒便縫好了,她再劃結收針,咬斷絲線,將其拿起來抖平衣裳的一道道褶子,想著總算又能穿了。
那衣衫上,袖口、肘拐、襟擺處無不是補丁,好在她向來女工最拿手,針腳收得恰到好處,倒不致太難看。
她隻著一身倩碧素裙,周身亦留了不少缺,少了錦衣華服,釵頭佩環,水粉凝香,她確是少了一分顏色。再者日夜勞苦辛瀝,磨去她的瀲灩嬌容,便又減一分。但就是一裳水碧,素麵不施粉黛,還是依稀見得她眉宇間曾令人恍若驚鴻的姣好。
日頭又高了些,她伸手撫於頸後輕柔,欲退酸脹,方要站起身,屋門忽地被哐當一聲推開,惹得她側目。一女童歡喜地奔進屋內,臉上細汗混著沙土,卻還是讓人一眼就瞧見額際枝條的刮傷,狼狽中平添幾分頑皮俏麗,整張小臉笑起來熠熠生色。
“娘!”女童將手裏的東西遞與她,咯咯笑道,“你看,今早開了好多!”
那是一枝丁香,枝頭簇簇花團,素白勝雪,昨日還羞閉著的花瓣裂開,吐出纖弱香舌,還未拿近就已聞馥鬱幽香。她瞧得入神,女童卻忽地不高興了。
丁香被狠狠摔在地上,碎了一地芬芳。
“白白生得這樣好看!”女童嗔怪道,“又辛又澀,難吃死了!”
她莞爾,拉過女童哄勸著:“誰說好看就能吃了?整日裏不安生,你就放過這些小可憐吧。不然早晚要被你折盡。”
女童嘟嘴:“折了這枝發那枝,哪裏折得盡。”
是啊,丁香開,哪裏折得盡。
她還欲說話,此時屋裏走進一人。方才門未關上,所以那人是徑直走進屋的。來人是個女人,約摸三十,一襲紅袍,明媚動人。
“解語,我可找著你了。”她自打進屋便媚笑著。
解語幽幽地看向她,轉而譴了女兒去屋外玩耍。
紅衣女人笑著叫住女童,拿出備好的碎錢:“來,拿著這些去買糖吃,我同你娘說會話。”
女童也不怕生,高興地接過便又奔出門去。紅衣女人見女童出門去了,即刻收起笑,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
解語俯身撿起地上的丁香,蹙眉嗅著花蕊。
脂粉的氣味快蓋過花香了。
“百結蝕骨,情客無心。”紅衣女人說完,如願見到解語神色一滯,於是也不拖遝,開門見山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為何而來。”
“紅朱姐姐,我老了。你瞧,女兒都八歲了。”
“胡說,就憑你的姿色,你的才情,長個幾歲算什麼!”叫做紅朱的女人斥道,“跟我回去,如今姑姑已將‘溫柔鄉’交給我打理,我定能捧你做青徐最豔,到時候,收銀子都收到手軟。”她頓住,想到這樣說得太露骨,“別怪我隻看到銀子,總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雖說我們不曾親近,我也曾妒恨姑姑最寵你,可好歹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我也想給你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