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皇兄還未出生時,越殷已是內憂外擾的處境,父皇祭天時說,願得日之炎炎,事必從善德修。
日之炎炎,從善德修。父皇對越殷的期許在我們兄弟二人出生後就成了對我們的期許。
六歲那年我掉了第一顆牙,小小年紀不懂美醜卻仍羞得不敢見人。皇兄冷著臉拿開我捂著嘴的手,厲聲道,“男子漢大丈夫,莫像個姑娘家扭扭捏捏。”
我認真的點點頭,不顧嘴裏過風的感覺笑起來。我知道,皇兄的話總是對的。
自孜暉亡國後,父皇政務日益繁忙,見我們兄弟二人的機會並不多。陪我練騎射,教導我苛責我的,總是皇兄。
也就在我掉了第一顆牙的那一年,父皇積勞成疾,離開了我們兄弟,彌留之際他隻留了皇兄在榻前,就連母後也隻能在殿外抱著我哭泣。他對皇兄說了什麼我無從知曉。父皇離開後母後終日鬱鬱,最後也隨了他而去。
從那時起,皇兄就成了我唯一的親人。
侍監服侍皇兄脫下白服,裏麵穿著的衣服和父皇生前常穿的衣服一樣。他一步一步登上大殿最高處,回身,振臂,展袖,坐上閃著熠熠金光的寶座。日之炎炎,他是越殷的初陽。
我茫然四望,滿朝文武都穿著白色的衣服,他們跪下高呼。他們說的什麼我忘了,我隻記得,他們都叫寶座上那人皇上。皇上,我隻聽到過宮中所有人這樣叫過父皇。
我清楚的記得,我那時太不懂事了,是蕙姨將我強按住我才跪下。
百官吵鬧的呼聲中,蕙姨跟我說的悄悄話我沒太聽清,我讓她大聲一點。
她沒有大聲說話,亦或是不敢大聲說話,悄悄湊到我耳邊,“殿下,快向皇上行禮!”
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向皇兄下跪。
從那時起,我的皇兄,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成了我的皇上。那年,他十二歲。
那時我想的是,若麵前的人不是皇兄,我才不跪。
父皇不在了,母後在帝陵伴著他。我不再遮掩嘴裏少的那一顆牙,因為皇兄會生氣,而牙還會長出來。
如今回想起來,父皇母後離我們而去,不知是年幼的我更可憐還是被迫早日承擔過多責任的皇兄更可憐。皇兄不像母後,不會任我撒嬌頑皮,在我為雙親離世嚎啕大哭時,他說:“爵修,你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父皇和母後看到也不會高興。”
他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更是未做過任何孩子的舉動,甚至送走母後那日他也隻是狠狠睜著眼沒有流淚,隻因為他稚氣未脫的身軀撐起了蓋過整個越殷的龍袍。在我最難熬的那幾年,蕙姨總說:“皇上忙於政事,不能陪您練箭了。殿下,聽話,不要讓皇上分心。”
我後來才知道,蕙姨說分心,是因為那時皇兄新皇登基,除了尋常政務,還要謹防朝中暗藏奸佞之心的小人。
我謹記著不能讓皇兄分心的勸告,等著皇兄抽閑陪我,隻是,皇兄的空閑是極少的。他便叮嚀我騎射要勤加練習,課業更不可能落下。突然之間,我做什麼都隻有一個人了。
小孩心性總是貪玩的,蕙姨也勸不住,我就這樣在疏於管教的幾年裏荒廢了許多事情。
直到皇兄終於忙完了大事,想起了我這個毫無建樹的弟弟,召我進宮,要和我比試劍術。
我耍鬧了幾年,皇兄卻突然要和我比試劍術。
我自然是比不過他,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嚇得我幾乎要哭出來,龍涎珠掉在地上滾開好遠我也顧不得去撿。看著皇兄憤然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哭,也不敢哭。要是母後還在,一定會抱著我哄,任我撒嬌,可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性淘氣的皇子了。
周圍的宮人都不敢作為,隻有蕙姨驚慌失措的衝上前來將皇兄拉開,那也是蕙姨少有的越矩。她不住地向皇兄請罪,說沒能督促著我勤學苦練,而皇兄隻是看著我,不說一句話。
“殿下還小,不過貪玩了些,請皇上莫要動怒!”
皇兄看著我的目光中有了一絲柔和,卻沒由來的讓我想起了他登基的那天,他坐在皇位上挺直腰板,也不過是個孩子模樣。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了自己錯得有多麼痛心疾首。
聽蕙姨說,皇兄用幾年時間與朝中奸佞周旋,最後終於除去了朝中憂患。我不太懂朝政之事,但也知道那定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再看自己,我都做了些什麼……
皇兄棄劍,未多說什麼,隻是要我平日沒事多到宮中走動,他也好看看我是否在府上勤學勤練,有無進步。
臨走時,我拉著蕙姨邁開步子,她卻站著不動,我疑惑地看著她。皇兄亦是不解,詢問:“蕙姨,怎麼了?”
我看見蕙姨眼眶泛紅,緩步走向皇兄,就像母後在時所做的那樣,伸手輕撫上他瘦削卻日漸剛毅的臉頰,那也是越矩行徑,她說:“皇上,天涼了,記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