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便是大年三十。巫山縣的城內城外,香霧鼓樂歌吟,繚繞不絕,遍地都是藥王廟與巫女祠的信徒。
奉旨前來視察的觀察使黃大人,是蜀中人氏,當年也是見識過春節大祭時死傷遍地的械鬥的,今日在城中轉了一圈下來,大感滿意,出城去楚陽台的路上,笑眯眯地說要好好地為朱逢春保一本,有功人員,皆可保奏。朱逢春看看小溫侯,笑道:“若說最大的功臣,當是小侯爺。”
小溫侯一笑不答。
他今日有些沉默。梁氏兄弟和鳳凰也都有些沉默。他們與小溫侯一起長大,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鬱結?
西都山人頭攢攢,楚陽台的鬆木平台上,歌舞正酣。此時演唱的,正是祭巫山神女的《巫山高》一曲。台上一男一女兩名舞者,正在摹仿巫山神女助大禹王劈山治水的故事。
姬瑤花端坐在鬆木台後方鋪滿鮮花的高案上,代替巫山神女受祭。
這還是小溫侯他們第一次見到姬瑤花盛妝的模樣。
空中已是陰雲密布,料來不久便有一場雨雪。山風寒涼,大有蕭瑟之意。然而遠遠望去,遍體瓔珞、錦衣玉帶的姬瑤花,卻似籠著淡淡的明媚春光,即使是千人萬人之中,第一眼也隻能看到她。
小溫侯不覺怔了一怔。
朱逢春歎了口氣:“也難怪……”隨即說道,“這件事情,論起來姬家姐弟居功至偉,也該問一問他們想要什麼獎賞才是。”
“朱大人真有此意?”姬瑤光在他們身後接了一句。
韓起雲送他的兩名女侍金環和銀環,遠遠地站在一邊,想來是忌憚小溫侯身上的辟毒蟾蜍,跟在姬瑤光身邊的,除了石頭和孫小香,就是幾名姬家仆婦。
姬瑤光長揖到地,微笑道:“朱大人若真有此意,瑤光想要一件賞賜。聽說當今官家廣收天下道經,禦苑之內,號稱有道藏十萬部,若朱大人能夠舉薦瑤光入宮讀書,瑤光當感激不盡!”
小溫侯心中訝異:“你要放下這邊的事情入宮讀書?”
姬瑤光抬起眼看著他,眼中帶著挑釁似的笑意:“要不要放下什麼事情,我似乎用不著向小侯爺解釋吧?”
他的神情口吻之中,含著隱隱的敵意。站在他身後的石頭和孫小香,瞧著小溫侯時,神情之間頗為異樣。姬家的幾名家仆,瞧著小溫侯的眼神,就更古怪了。
小溫侯與朱逢春對視一眼。以姬瑤花的性情手段,必定會勒令那些隨行的土人不得透露一絲半點那天晚上的事情。但現在看起來,姬瑤光和住在姬家的其他人都已知道,所以才會這麼怪怪地看著小溫侯。
倘若有人跟蹤,隻怕早已被人熊吞掉。
難道是姬瑤光在那些土人中安排了隻聽命於他的耳目?他竟然要安排耳目來監視姬瑤花?隻因為與姬瑤花同行的人中有個小溫侯?
但是,即使姬瑤光知道此事之後要和他姐姐算賬,也不至於吵得整個姬家老宅都知道吧?這其間必定還有些其他變故。
他們都想到了昨晚偷聽的甘淨兒。
能夠攪得姬氏姐弟反目的事情,甘淨兒一定很樂意去做。
想到此處小溫侯心中反倒輕鬆下來。他隻怕姬瑤花悄沒聲息地將這件事情湮滅掉。
此時祭神之曲已經結束,送神曲中,姬瑤花翩然飛起。西都山上的人群,大多無法看清橫過空中纏向樹林、帶得她身形飛下楚陽台的縛仙索,遠遠望去,姬瑤花就如禦風而行的神女,飄落向林中。眾多信徒忘情地高呼,更有無數男女望空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