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侯腦中一片空白,口舌僵硬地道:“策……策問……你……要寡人……做什麼?”
“主君,旬日之間,蘇君薨於我國,我軍夜入蘇城,蘇國之民,無一幸存,少府咼葛真備入蘇城而亡……無論怎麼解釋,天下間已無容我黎國之處,朝廷必深究,除國絕封之禍,就在眼前。主君即家國,家國即主君,當此時刻,主君當為家國社稷著想,自行承擔責任。臣追隨先君數十年,不忍家國破滅,但又不忍親手加刃於主君之身……臣請主君就在此自戮,以成全國家。”
策問聲音平靜如水,仿佛坐在殿中,娓娓道來。
黎侯悲憤交加,涕淚橫流,叫道:“滅蘇之計,是你所定,寡人雖有罪,何至於此!”
策問道:“滅蘇之前,臣就已說過,蘇國無辜,一旦滅之,後患無窮。主君不聽,乃有此禍,亡國之罪,非你誰屬?”
黎侯拚命打門,打得門“嘩嘩”直響,門外不知拴了幾重赤金鏈,根本推不動。他發狂地踢打屋子牆壁,但這間屋子從外麵看起來搖搖欲墜,卻是從前蘇人采礦時的核心絞盤屋,內裏包了數重厚鐵木板,黎侯隻踢了幾腳,就疼得抬不起腳來。
隻聽外麵一人道:“策問大人!外麵已經收拾停當,屍首和器物都已挪到城中。這裏馬上就要封閉,請大人速速離開。”
策問道:“甚好。通知他們,準備縞素衣物,為國君舉哀。”
那人簡潔地道:“是!”猶豫了一下,又道,“主君,微臣……告退!”這話顯然是對著黎侯說的,說完之後,立刻起身而去。
黎侯依在門上,雙腿發軟,身體慢慢往地下坐。
他兀自不死心,顫聲道:“策……策問……寡人願親身前往朝廷伏罪,保全黎國,如何?”
策問冷冷地道:“主君去也難逃刑誅,更無法保全黎國。無益之舉,何必勞神?”
黎侯哽咽道:“寡人……願離家去國,自隱於山野……請你……請你看在先君……”
策問長長地歎息一聲,道:“主君,到此時此刻,你還沒有覺悟麼?隻有你一死,外麵的三千大軍,才會得到最後的真相,有蘇弑父弑兄刺殺少府刺殺主君,黎國為平亂,已付出巨大代價!隻有國君之死,才洗得掉我國陰謀的嫌疑!黎國,將獲得最後的一切!等到明年,大水退去,所有的一切化為腐朽,隻有硫銅會在地底裏永遠不朽,等待我們發掘,完成主君的大計!難道這還不足以告慰今天犧牲了的一切嗎?這不就是主君您的夢想嗎?主君還期待什麼呢?”
屋裏屋外,一片沉默。
風聲從萬丈深淵之下傳來,似哭似號,聽不分明。門,“吱吱”地響著,赤金鏈叮叮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黎侯終於失魂落魄地站起,一步一頓地走到深淵邊上。
風從下麵刮進他的袍服,吹得他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他的手緊緊捏在一起,仿佛要抓住什麼不存在的東西一樣。
策問的聲音,幽幽地在他耳邊回蕩:“看吧,好好看吧,多麼完美。這不就是你的夢想嗎?今日之後,你須記住,君主的夢想,乃是用白骨構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