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國箭(四十六)(1 / 1)

毛公竇等不敢喜形於色,一起伏地道:“臣等遵旨!”

姬瞞伸手想取那份奏折,卻又停住了,緩緩地道:“濟北方麵對此事的陳述,與黎國方麵直奏的內容大有出入,卿士寮對此可有什麼看法?”

毛公竇看看周圍,見大家又都把頭縮了回去,讓他自己一個人跪在前麵,不禁暗咽口口水,道:“……臣等仔細批閱黎國、濟北兩方的奏折……似乎濟北方伯的奏折可信。咼葛真備在入城前已經大致弄清,乃是黎國設計陷害蘇君父子,反以國變為名,襲破蘇城,戰爭責任全在黎國。但是公孫嬰卻始終未能入城,也未見到咼葛真備,所以濟北方麵的話,隻能是猜測。黎國方麵,黎君、城宰、將作少監等統統殞於城中,隻有韋素一一人逃得性命,他的奏折,雖然臣等以為不可信,但卻沒有破綻,亦無從證實。臣等請殿下聖斷。”

姬瞞“哼”了一聲,道:“這還有什麼需要聖斷武斷的?有蘇若真的弑其君父,黎國應該加五刑,交方伯處置,怎麼可能連夜送回,還縱其當場弑兄?黎國想找個方法,掩蓋殺人奪國的陰謀,卻也太小看天下的耳目了。”

眾大臣一齊口稱英明。

“可是咼葛真備還是上了當。”姬瞞被仆熒拍得不癢不痛,索性輕輕推開他,坐直了身子,道:“要是孤沒有弄錯,他應該一入城就落到了黎國人手裏。黎國人要栽贓到有蘇頭上,陷其於萬劫不複的死地,咼葛真備就是最好的目標……這人實在糊塗,黎國人冒著滅國的危險做這件事,豈會心慈手軟?”

毛公竇歎息道:“殿下實在聖明。公孫嬰也曾提到,咼葛真備入城便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他曾經三次想要攻入城中,卻又沒有名義……”

姬瞞沉吟道:“看來,對各諸侯國的治理手腕,朝廷還是太軟了點,此事要交卿士寮認真議論,從今而後,諸侯有事,方伯討之,方伯不能,孤自討之!咳咳……不可稍有放縱,明白嗎?”

在場的執政大臣都是統領一方的方伯,姬瞞的話中充滿訓誡之意,眾人忙又一齊伏低,口稱知罪。

姬瞞懶得聽他們講套話,皺眉道:“可是孤……怎麼也不明白,城池到底是被何物所破,竟至於頃刻之間,化為湖泊?”

毛公竇忙道:“此事的確難以置信,但在場濟北軍士以及僥幸逃出生天的黎國軍士都親眼所見,公孫嬰據實奏報,應該是沒有誇大其辭……黎國城宰策問孤守城頭時,黑水沸騰,自水麵升高四丈吞沒策問,這都是有目共睹之事,雖然實在難以置信……但……”

姬瞞掃他一眼,冷冷地道:“但?”

毛公竇叩首道:“臣等以為,策問等死於非常之事,必……必有傾國之冤。蘇國之亡,黎國難辭其咎,否則天豈會容許如此妖異之事?臣等請殿下降下雷霆之怒,嚴懲黎國,以儆效尤。”

姬瞞低頭沉吟,手指輪流敲著靠幾,過了半晌才道:“黎國之罪,未曾大白於天下,就連城外的公孫嬰等人,也抓不到破綻,如果僅憑猜測,就對侯國施以重罰,恐怕諸侯不服。”

他忽然嘿嘿一笑,道:“說起來,黎國還真是有可誅之心,而無可誅之行了!這還真真奇怪!若黎侯今日在此,孤人還真收拾不了他!你們看看這個人……機關算盡,到頭來毀於一場大水,若說不是天意,又有誰能信呢?”

毛公竇賠笑道:“殿下所言極是,臣等也為此歎息良久。此事發生以來,蘇、黎鄉野鼎沸,傳說野聞不斷。據蘇國鄉間傳說,那蘇國的先君乃是霖水中的妖龍所化,曆代相傳,皆是少子孔武無敵,卻都不可長壽。有蘇年紀幼小,就如此勇武,乃是繼承先祖之力,所以國滅家亡之際,便化身為龍,與仇敵共赴湖沼……”

他看了看姬瞞的臉色,忙收起後麵的話,道:“此、此乃鄉野村夫的閑話,十分不妥,微臣等這就責成濟北方伯,讓他嚴厲追查此類妖言。”

姬瞞臉色凝重,沉吟不語,過了半晌,忽然臉色轉晴,喃喃道:“有蘇化龍……有蘇化龍?哼哼,有趣,有趣。朝廷正在管束各國,不得私相討伐,現在一夜之間滅了兩國,牽涉這麼多人命,朝廷不能不處罰,可卻連處罰的對象都找不到……既然如此,倒不妨令天下皆知,有蘇化龍,乃人作惡,天罰之,或者也就堵了悠悠之口?”

毛公竇疑惑地望著姬瞞,道:“殿下,這……”

姬瞞笑笑,揮揮手道:“下去吧。去給濟北方伯傳旨,讓他複職即可。至於鄉野傳說,朝廷不管,且由它去吧。”

公卿大臣們為此事連夜商議,怕的就是姬瞞大發雷霆,大肆處罰濟北諸侯大臣,誰也沒料到竟如此輕鬆過關,不由得同時伏身在地,口中稱頌,洋洋不絕於耳。

姬瞞臉上帶著疲倦的微笑,勉強坐在殿中受人朝賀,眼光卻越過眾人,遠遠超出明堂宮矮小的宮牆,望著天邊漸漸積起的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