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溪,春日遊。
山穀內濃蔭蔽日、綠浪滔天,兩側是刀削斧劈的懸崖,涓涓山泉從千奇百態的山石中流出,通往未知的遠方。
山路越窄,到最後,兩側峭壁之間隻容一人通過。崔浩一行人隻得棄了馬開始步行,賀桃一手被前麵的崔浩拉著,另一隻手被後麵的拓跋燾牽著,側著身子走得困難。
走不多久她便開始不耐煩,抱怨道:“父親,還要多久啊?我累了!腳疼!”
崔浩便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幸而她人小,抱著倒也不影響他行走。
崔浩拍拍她肉肉的小屁股,“這麼會兒就走不動了?”
賀桃笑著躲進他懷裏,“父親抱抱最好啦!”躲了一會兒,她才從懷裏鑽出來,俯在崔浩肩頭看後麵的拓跋燾。
“佛狸哥哥……佛狸哥哥……”她伸出短胖的手去向他揮了揮,招手道,“你快點兒走呀!快跟不上啦!”
拓跋燾淡淡一笑,“就屬你懶!”
崔浩便慢下了腳步,稍稍偏轉身子,對後麵的幾個人道:“先在此歇歇吧!再有半柱香,便能進穀了。”
一行人都停了下來,崔浩放下賀桃,轉身替拓跋燾擦了擦額頭的汗,“殿下可還走得動?”到底是嬌養的皇子,平日在宮裏連路都不多走,更何況這樣爬山?
拓跋燾卻搖了搖頭,累是自然,但這樣的山水景色,這樣親自爬著上山的經曆已經足夠消除他的那一點點疲憊。
他抬起頭來望著頭頂的天空,那是一條碧藍色的線。恰好有一隻白羽的鳥兒沿著那條線,從他們頭頂掠過,發出一聲長鳴。
“父親,大鳥!”
“那是白鶴。”崔浩說著抱起了賀桃,“走吧!”
拓跋燾淡淡“嗯”了一聲,身後的隨從也都開始起身。
半柱香過後,眼前果然豁然開朗,山色清脆,桃花開顏。
亭台樓閣依山而建,遠處瀑布如練似銀。衝擊到下麵的水潭中,碧波蕩漾。潭邊平地上正停著幾隻白鶴,雪白的羽,鮮紅的冠,高足直立。聽到動靜,撲棱棱飛起來,越過水潭,帶起水珠無數。
“啊,父親,這裏真好看!”賀桃掙脫了崔浩的手,跳下來,跑了過去。
伴隨著賀桃的驚呼聲,眾人都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傳說中的仙台瑤池也不過如此了吧!
“先生,此處倒真像是故事裏才有的呢!”
崔浩笑笑,吩咐隨行的人,“崔九以後你便是這裏的管家了,帶來的人都約束好!”
為首的藍衫男子立刻抱拳稱“是”,帶著一行人先入了那庭院。
“小桃兒,過來。”崔浩衝玩得不亦樂乎的賀桃招了招手,“帶你們去見新師傅。”
賀桃立刻跑過來牽著崔浩的手,“見新師傅?”
“家中還有事,我自然不能留下來陪你的。何況,我的功夫也不夠你學。”
拓跋燾隻是靜靜聽著,並未多問。兩人跟著他沿著小溪旁的大道往下走,山風吹落桃花,順流而下。
落花流水,春悄然。
“先生,山穀可有名字?”
“唔,也許有吧!”
拓跋燾點點頭,看著遠處山腰上連綿的一片粉雲,“先生,不如再取個名,叫桃花穀吧?”
賀桃道:“我喜歡桃花穀!”
“嗯,那就叫桃花穀吧!”
走到最後隻餘一座山壁,遍布綠藤,綠藤上開著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溪流繞過山壁流出去,看不見底。
“先生,無路了!”
崔浩笑笑,朗聲道:“玄清兄可在?”
綠藤微動,現出一個山洞,一灰袍男子從裏麵走出。劍眉星目,胸寬腰挺,三十來歲年紀。
“伯淵賢弟。”
拓跋燾和賀桃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樹藤掩蓋之下竟然會有山洞,更想不到山洞裏還住著人。
崔浩提醒兩人,“叫玄清伯伯。”
兩人齊齊道:“玄清伯伯好。”
玄清驚喜道:“都是你的孩子?”玄清一手抱起賀桃一手拉著拓跋燾甚是開心。
崔浩指著賀桃道:“這是我女兒,這是嗣兄弟和然妹妹的長子。”
“嗯,長得比嗣兄弟要英氣。”玄清看著拓跋燾笑起來,又看看賀桃,驚喜道,“這小丫頭和蘭妹妹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崔浩眸色微沉,隨即笑起來,又是一派月朗風清。
“清兄多年未出穀,穀外已是另一派景象啦!”
玄清不屑道:“管它是怎樣,外麵的世界太繁瑣,倒不如穀中清淨。”
“往後有這兩個孩子陪著你,恐怕是清淨不了的了。”
“你要將他們留在此地?”
“嗯,你不是說了外麵太亂嗎?沒得將小孩子教的心浮氣躁,跟著你,我也放心些。嗣兄弟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他現下也脫不得身來看望你,否則咱三個倒能再喝上幾杯。”
玄清立刻笑起來,“好啊!一個人住也是沒有意思的,弄兩個娃娃倒是熱鬧些了。嗣兄弟不來,咱倆喝。我的桃花醉終於能開封了!”說著抱著賀桃,拉起拓跋燾先行入了山洞。
山洞挺大,擺設簡單粗陋,顯得空空蕩蕩的。一張碩大石床、一張石桌、幾張石凳,石床旁邊堆著幾個壇子,用黃泥封了口。石洞中間的空地上挖了個大坑,正燃著火,火上架著一口鐵鍋,正咕嚕嚕冒著熱氣。
玄清將賀桃放到石床上,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人住,也不收拾,見諒見諒啊!”
崔浩看著這簡陋的山洞,想到第一次進這裏的情景。那個春日六人圍爐喝酒,卓然少年,如花美眷,終是一去不複返了。
玄清從石桌上拿了兩個碗,從鐵鍋裏舀了兩碗熱湯,給賀桃和拓跋燾一人一碗。
“謝謝伯伯。”
玄清笑了笑,摸了摸拓跋燾的頭,又對賀桃說:“丫頭,這可是野雞湯,你娘以前最愛喝啦!”
賀桃有些詫異,娘親還來這裏喝過野雞湯,她怎麼不知道呢?但還是很聽話地喝了一大口,眼睛亮了亮,讚歎道:“好好喝啊!佛狸哥哥,你也喝!”
“嗯。”拓跋燾低頭抿了一口,抬起頭來,對她笑了笑,“很鮮!”
“這孩子性子怎麼和你一樣?嗣兄弟可比他跳脫多了啊!”玄清笑道,“真是嗣兄弟的孩子?”
崔浩點點頭,“這我怎會騙你?現在還有些生,等過幾日你再看,他也靜不住。再說了,你現在要是見到嗣兄弟,也不覺得他跳脫啦!”
“唔,小小的孩子,學得這麼沉悶做什麼。”玄清嘀咕了一句,又笑道,“來,咱們先喝酒!”
崔浩接了酒碗,與他的撞在一起,酒灑了一些撲到火簇上,火舌卷高了一些。他眸子裏閃著的火焰,跳躍出別樣的姿態。
賀桃醒來的時,山洞裏隻剩了玄清和拓跋燾。玄清正喝著酒,拓跋燾則坐在火堆旁靜靜喝著一碗熱湯。
聽說崔浩已經離開了,她眼眶紅了好一陣,直到玄清要領著她去山上采果子,她才略略提起了些精神。
崖壁一處漿果長得正好,像一顆顆瑩潤的紅珍珠藏在碧綠的葉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