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去裏屋換衣裳,聽程三娘在外麵慢悠悠道:“你是生了鐵肺吧?”
沈七笑道:“非也非也,小弟我分明是血肉之軀。”
“喲,不是吧?小煙跟我說,昨夜小沈公子淋得落湯雞似的回來,喝了半夜的酒,咳得像要斷氣,小煙好心進來給你換衣服,被你殺氣騰騰地給嚇了出去。我尋思著,要不是長了個鐵肺,怎麼敢這麼折騰身體?”
沈七忙道:“小弟一時糊塗,以後不敢了。”
“糊塗?我看你可不糊塗!誰要說咱們小沈公子糊塗,那才是豬油蒙了心,真糊塗了!”程三娘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咬著牙笑,“你呀……你就是活得膩歪了,哪天把自己整得沒命了,就甘心了。”話到後麵,狠勁兒沒了,卻透出幾分酸楚和恨意。
沈七沒接話,好一會兒,從裏麵出來,走到程三娘身後,討好地說:“三姐,我給你揉揉肩?”
“這伺候人的活,你哪兒會啊?”程三娘翻個白眼,把他推到梳妝台前,按著他肩膀讓他坐了,替他解開頭發,拿毛巾一綹一綹地擦幹。
這裏是程三娘的香閨。和一般女子一樣,程三娘的梳妝台上胭脂、水粉、金銀珠寶首飾擺得琳琅滿目,最壯觀的卻是那麵翠葉蓮台的鏤花銅鏡,層層枝葉糾糾纏纏,片片蓮瓣堆堆疊疊,那繁麗華美太過了,叫人覺得心驚,平白生出種惘然。鏡中,少年俊秀的臉龐和女子豔麗的臉龐映在一起,有種恍似夢境的虛幻縹緲。
程三娘望著鏡中的影像,漸漸覺得心空了,像是被挖去了一塊似的,半晌,緩緩道:“你小時候,風裏雨裏地練武,每回淋得濕透回來,我就是這麼替你擦頭發的。一轉眼,就長大了……我也老了。”
“可我看你比十六七歲的姑娘還年輕漂亮。”
程三娘笑了一聲,沒理他,半天道:“好了。”
沈七在出神,聞言往鏡中一看,不由苦笑起來——程三娘竟給他梳了個童子的抓髻。沈三娘看著鏡子中的沈七,微笑道:“第一次見你時,你就是梳著這樣的兩個小髻,大雪的天兒,隻穿了一件破爛的單衣,外麵裹著上官瀾的皮襖。上官瀾一路把你抱進飛雲堂,拿薑湯灌了兩大碗,才算保住這條小命。”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盯著鏡中自己用脂粉也掩不住的滄桑麵容,幽幽道,“你長這麼大了,我怎能不老?”
沈七沉默了片刻,卻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大哥和三姐收養我,教我武功,這份恩情我永生難忘。”
“上、官、瀾。”程三娘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倏地冷笑一聲,折斷了手中木梳,盯著鏡中沈七道,“小沈,你聽著,這次的行動已經泄露,那邊已經設下天羅地網就等你去送死——這筆生意咱們不做了!”
沈七哦了一聲,問:“大哥怎麼說?”
程三娘雙眉一軒,振出一派英朗之氣:“你隻管照我說的去做!”
她這麼說,沈七便知道上官瀾的意思了。上官瀾行事一貫謹慎,形勢如此不利卻肯冒如此大的風險也頗為出奇,難道前三次任務失敗,讓他也急躁了?不應該。上官瀾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