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衣望著自己的神色,一半大是溫暖,可另有一半,卻似帶崇敬。那崇敬分明不是針對自己,而是望著自己身後的人。

李淺墨心中滯了滯,想起了那個看來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肩胛。

然後,他忽望向王子嫿:“羅卷托我傳話。西州募後,隻待他劍誅大虎倀罷,即是歸來迎娶你之日。”

“我要你娶她。”行至一處小山丘時,李淺墨忽停下步來,脫口喃喃道。

這是去向灞陵的路。

天上的光線正好,金黃黃的。向晚時節,雪正在化,路上泥濘,很不好走。可讓李淺墨發愁的並不是這段路,而是自己在一時情懷激動之下,居然代羅卷向王子嫿許下的承諾。

這承諾,他拿什麼去還?

他腦子中全無對策,隻是覺得自己是真心的。唯一想到的情景居然是:自己會拉著羅卷的衣角,像一個小孩兒懇求大人似的,一遍遍,堅定、固執地對羅卷說:“我要你娶她。”

可羅卷憑什麼要聽他的?

一想到羅卷的拒絕,李淺墨不知怎麼,隻覺得自己心裏說不清地委屈,覺得整個世界虧負了他一般,虧得他想哭。

他自己都覺得這種情形好笑。可是,自己的心情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像個孩子呢?

柘柘跟在李淺墨身邊默不作聲。及至聽到李淺墨失神下隨口吐出的那一句話,她的一張小臉忍不住偷笑了開來。

哪怕李淺墨自己都不承認,其實他心理有時還就是個孩子。

是孩子,就期盼美好,比如花常開,月常圓。也許,無論羅卷、還是王子嫿,都是一個孩子所能遇到的最華燦的人物了。所以他固執地要求他們給他一個美好。

他不能容忍有人會拒絕給他這一分美好。因為那願望,是在這一切動蕩、一切分崩離析的世界中,他無意識地祈求的一場安慰。

灞陵很長。

那是一代帝王的葬所,何況還是一代強漢中一位明君的葬所,它自該擁有如此氣勢。它依山堆土,橫長數百丈。

距它不遠,就是灞水。灞水上有橋,名為灞橋。當時人們送別,自長安出發,往往要直送至灞橋。灞陵風雪,灞橋折柳,俱都成了唐人流響千年的獨特韻事。

而如今朝廷大開西州募一事,招納天下草野豪雄的“大野英雄會”,就選址於灞陵。

李淺墨這是第二次來到灞陵。

他到灞上時,正遇夕陽。一輪斜日在灞陵上方緩緩而落,越落越大,它用光影撥弄著世間萬物。積累的餘冬寒氣和殘雪正在消融,絲絲滲入泥土,在泥土深處無聲地滋養著。

春不遠了,隻怕一眨眼,就已是綠遍山坡。

遠遠的灞水在斜陽下,泛著粼粼之波。灞水岸邊矗立著幾杆大旗,那是覃千河安下的營寨。整個營寨靜默無語,卻在無語中提醒著人們一個煌煌大唐的存在。

明日,就是朝廷西州募“大野英雄會”的正日了。虎庫正堂中,覃千河與李世民的一席對話,即已鋪就此次迎納百川的盛會。

“欲收其器,先收其人”。

唐天子修習的是天子之劍。他不爭一刃之短長,要的是以己之長,禦天下之短;集天下之所短,更為李唐之長。

他要的是天子之劍一動,匹夫之劍麾集,隨其所指,奔其所向,以天下畎畝為給養,天下鬥士為虎庫,混同四海,拓土開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