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凜冽,吹皺一池寒徹的碧水。池邊幾株寒梅簌簌而落,漫天花雨,斜斜飄拂過池邊的軒閣。
“丁零,丁零!”漫天花雨之中,有遠而微的鈴聲響起。若有似無,然而如此地清柔悅耳,仿佛陌上田間,有花枝新芽,在和煦的春意裏,緩緩綻開。
青府是靖寧府落梅鎮第一富戶,這片占地百畝,號稱府中景致第一的“孤鴻梅林”,便是昔日全盛之時,由青府耗盡萬兩白銀建造而成的。林中聚泉引水,蓄就碧波漣漣的孤鴻池,又在池邊種有數百株珍稀的重萼白梅,寒冬時節,綻放香雪成海,遠近聞名。梅林深處,還建有軒閣數處,壯麗秀致,不一而足。
池邊軒閣之上,有一白衣女子,正隨樂而舞。
那令人神魂皆醉的輕盈鈴聲,正是出自於她的足下。
纖足彎翹如月,著一雙繡有折枝銀花的素白絲履,履上各縫有一枚銀鈴;鈴中暗藏響丸,左右滾動,響聲不絕,竟然漸成曲調。枝頭梅瓣被樂音所激,紛紛落下,卻褪去了落花的淒涼,倒仿佛是獲得了第二次的生命,突然怒放開來,迎風搖曳,化作無邊的春色醉人。
立在靖寧府尹趙久一的身後,在這落梅鎮居住了二十一年的魯韶山,仿佛直到此時,才真正明白“落梅”二字的美妙境界,竟是要用音律、用舞姿,才能表述得如此酣暢淋漓。
鈴聲悠然漸止,卻有一縷清靈笛音,幽幽響起,音調漸漸升高,又在虛空中略微幾個轉折,大有神妙之意。
吹笛的男子身披大裘,倚梅而立。他有一張英秀沉靜的麵容,眉宇低斂,凝神吐氣而吹。數瓣白梅飄然落在他的肩上,卻猶自戀戀低回,不忍離去。
白衣女子款款立定,卻舒臂伸袖,自袖底露出一隻春蔥般的纖手來,並指如蘭,曼聲唱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歌喉竟是異常地清幽寒媚,絲絲遊入耳中,令人說不出的受用。
旁邊錦褥上設有果品酒肴,但眾人聽曲入迷,竟忘了飲酒。一錦衣人喃喃道:“如此婉轉風流的曲子,怎麼被傳得那樣詭異?”他不過三十餘歲,錦衣華服,氣宇軒昂,腰間一柄金刀,刀柄上鑲有一顆鴿蛋大小的明珠,光芒照人。
歌聲突然頓住,白衣女子搖頭笑道:“不成,這曲子當真難唱,接下來我可就唱不出來了。”
吹笛男子啞然一笑,隨手從旁邊褥上拾起一件銀狐長裘,披在她肩上,道:“梅曲號稱我天朝第一曲,而這支《陌上花》又是梅曲中的上上之品。聽說靈慧不足的伶人,一生也未必學成此曲。你先前也隻是聽京中引樂司的老伶人唱過一遍,今日僅憑記憶,竟能唱出十之八九,我看倒也不錯。”
一中年男子舉杯飲盡,拍頭笑道:“履鈴輕響,突出陌上花開時的空靈;笛聲悠揚,卻是春日出遊的愜意。唱腔跌宕,音與曲合,蘇姑娘方才的唱法之中,已經包含了七種高深的吐氣發聲技巧,如此明慧善曲,已經是宇內絕唱了!”
他談吐風雅,舉止也頗有風度,唯左頰上一塊疤痕,平添幾分醜陋;那一把聲音也甚是沙啞粗濁,如刮鐵銼鋼,聽來極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