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需要一筆錢。”他說,“我收養的那個孩子,骨骨,你見過的,還有芸官的兒子阿玨,都得了傷寒。程大夫說,並沒有特別有效的法子,開了幾方藥,隻能把藥當飯吃,看能否扛過這個春天。”

“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何麗華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糯得如同山陽城裏張婆蒸的糍粑,脆得如同小月湖的菱角,“三年前我還跟你說過,我們永遠是朋友。我決不會不幫你的。”

吳戈抬起頭,眼前的何麗華還是那麼年輕,眼角仍然光滑,完全看不出已經過了三十歲。她一身月白色的衫子,淡淡的妝,除了簪子耳環沒有任何首飾——她比十五年前更會打扮裝飾自己,也更加美麗了。十五年前,吳戈還是山陽縣最年輕的捕快,武藝高強,英俊有為。那時何老爺曾托了媒,要招吳戈入贅。隻是吳戈的心思根本不在山陽縣,竟然拒絕了這旁人眼中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十五年過去,何小姐一直沒有嫁人,應該說一直沒有招贅;而何記的生意,卻是在她這十年的努力之下龐大起來的。

“喝茶麼?”何麗華輕輕地問。

吳戈搖了搖頭。這是何小姐的書房,屋裏的裝飾樸素淡雅,幾架書,三五幅字畫,絲毫看不出是大富之家。他脖子上的紅暈漸漸消退了,但仍然不知道如何開口。尷尬的沉默中,隻有書桌旁,一隻小銅壺在炭爐上,咕嘟、咕嘟地響著。

“紫嫣,”何小姐歎了口氣,輕輕喚了一聲,“請你叫老餘取五百兩銀子來。”吳戈有些慌亂:“用不著這麼多。二百兩就夠用半年了。五百兩我……我恐怕短期內沒辦法還你。”

何小姐道:“這也怪我,我是上個月才知道,你在我的鋪子裏已經當了快半年的挑夫了。都還是紫嫣跟我說的。荻小姐和芸公子姐弟倆的境遇頗讓人同情——也虧得你收留了他們一大家子。三個大人三個孩子,你一個挑夫如何養得起?”她一頓,溫言道,“莫如這樣,我這米行,一直缺一個總管。紫嫣畢竟是個未出閣的閨女,不方便總由她拋頭露麵。你見多識廣,如肯賞麵幫我,總比我們小女子強些。你的工錢我每個月少付你一些,直到還清——利息我就不收了。”何小姐抿嘴笑著,覺得自己說得很得體。

餘一過捧著一大盤銀錠進來,放在吳戈麵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吳戈的脖子又開始漾起一片紅色。

他的頭低著沒有抬起,腰脊卻一直挺著:“我一點不懂生意上的事。沒辦法幫你。你也是知道我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不知道如何把感激的話理得更順一些——他還是由衷地感激何麗華的仗義相助。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羞恥,恨不能鑽到地裏去:“這麼多年……我從不肯、從不肯平白受人恩惠。我隻借我現在需要的二百兩。我會在半年左右籌齊銀兩還你的。謝謝你了。”

何小姐張口想說什麼,卻也忍住了。她歎了口氣,知道這個人向來是如此強。她隻好禮貌地笑著,起身送他,並說:“什麼時候,你和荻小姐擺喜酒,別忘記請我這個老鄉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