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何麗華的書房。依然和上次一樣,幾架書,三五幅字畫。尷尬的沉默中,隻有書桌旁,一隻小銅壺燒在小炭爐上,依然咕嘟響著。
“何記快不行了。京城,南京,還有揚州,十二家最大的供貨商號,聯手催我們補齊賒賬的貨款。何記的現銀缺口補不上。這些合作了幾十年的老朋友,真讓人寒心。”何麗華輕聲說,努力不想讓吳戈聽出自己的聲音的顫抖。
“你什麼時候注意到何記出現支付困難的?”
“紫嫣早就提醒我了。我們為了跟卓鼎豐爭贏京城的生意,降價降得太狠,收回的現銀,不足以支付貨款。可我們沒有選擇:卓燕客的米,比何記的新鮮,還比何記便宜。如果不降價,我們更沒有生路。”
“其實你有沒有考慮過與卓燕客合作?”
“除非我死了!”何麗華是個倔強而剛硬的女子,她憤怒地看著吳戈,“難道你是為他做說客?我決不會讓他吃掉何記!你知道麼,他不但要我何記的生意,而且要我們何記的賬房大先生——紫嫣!他之前三番五次打紫嫣的主意,開出過三倍的高價來挖紫嫣去卓鼎豐。他那裏二十多個賬房先生,加起來也不如一個嚴紫嫣。如果不是紫嫣精打細算,何記早撐不到現在。吞並何記,他不但得到京城四分之一的米市生意,還能得到全京城最好的理財大師。”
吳戈點頭,他溫顏笑道:“你記得卓燕客買下晟和茶莊麼?晟和的盛老板,賣掉祖宗產業時比割肉還痛,一樣也是發誓,除非他死了,決不肯賣。可其實他現在過得也很快活。他從卓燕客那兒拿了一大筆現銀,每年還有花紅,不用再操心商場上的勾心鬥角和茶莊的收支賬目,天天喝茶聽戲,生涯如閑雲野鶴,豈非也很好?”
何麗華仍然搖頭:“這裏有我的一切心血。盛老板那樣的超脫,我做不到。如果我……”她忽然打住了,“你不會明白的。”
吳戈其實明白,如果她嫁了人,有了子女,便是另一番心境了。兩個人都有些黯然。吳戈又問:“何記還能撐多久?”
“二十五天。除非這二十五天我們庫中的存米全部賣光,才可能有足夠的現銀回流付清賬款。江南傳來的消息,今年是大豐年,米價要大跌。百姓們都在捏著銅板等米價再跌,所以近來米都不好賣。卓燕客的鋪子也一樣。”
吳戈霍地抬起頭,他清楚地記得,十餘日前,卓燕客的一名從南京米行趕來的夥計,悄悄對卓燕客說,預計江南歉收,收成恐怕將不足去年的七成。他連忙問:“這是哪裏來的消息?”
“最早也是向我們催貨款的十二家商號跟我提過,他們擔心何記由此爭不過卓記,米給壓在倉裏賣不掉,所以來催款。後來沒多久全城就都傳開了。”
“你可有跟江南的人確認過這消息?”
“這消息近半個月來已傳遍京城,大約你是忙於擂台,所以才不知。而且漕幫的陳爺也跟我確認了,說江南今年米賤如土,他還準備入秋後從江南多進十船新米進京呢。陳爺何等身份,大約不會有錯吧?”
“陳繼佐早已經和卓燕客化敵為友了。這個局是卓燕客一手策劃的。那消息全是假的:事實上今年江南的米歉收。”吳戈心中已然一片雪亮:卓燕客有意散布這個假消息,就是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拖垮何記米行。何麗華人在北京,消息陰隔,隻要何麗華一屈服,京城的米市就會被卓鼎豐完全壟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