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進屋內,踢飛了已經破了底的布鞋,將扳指往床上一拋,拎著的醬燒雞往屋內僅有的一張石桌一撂,就這麼赤著腳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石桌對麵早已有人候著,桌上點著燭燈,說是石桌實則隻是雲昭搬回來擦亮的一塊方方正正的石墩子,上麵擱著幾張紙,對坐的褚八方就這麼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敢問褚將軍夜訪何事,末將甘願為大唐拋頭顱灑熱血,近年來在將軍麾下深受熏陶教誨,為國捐軀者,勇無雙!將軍但說無妨,吾輩人往矣!”雲昭抱了個拳,邊說邊低頭拆醬燒雞的油紙包。
褚八方看了看少年,用手摸著下巴的胡渣,沒好氣的道:“小兔崽子,你和董四合那幫渾貨處的這一身潑皮德性,老子看著就來氣!”隨手拍開雲昭的賊手,一把攬過醬燒雞,扯下一根油汪汪的雞腿就啃了起來。
雲昭無奈地張了張嘴,斜了一個白眼:“嘴下留情嘴下留情,有事好商量嘛。”
“你這兩天出去...都查出來了吧。”褚八方停頓了一下,表情嚴肅問道:“調令已至,明日我們就須護送他們趕往虎賁軍鎮。”
雲昭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拍打著膝蓋。“那些個大人偷了木拓部落的東西,我沒找到這幫鱉孫的部落前寨,那隻能說明他們把前寨拆了,已經到我們跟前了,他們瘋了......我從來沒見過木拓人這樣大規模屠掠牧寨,承平周邊都被蕩空了,馬匪都被嚇破膽往境內逃了,大唐這兩字是最後的枷鎖。我們出城,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調令就拍在軍辦的案頭上,橫豎這趟渾水都得攪得一身泥點。那些牧民也知曉木拓人怕大唐,不然往我們城外杵著做什麼,既然那些大人願意帶上這些落了難的牧民,也沒什麼好講究的了。”
褚八方吐出一根雞骨頭,油膩膩的拇指蹭了蹭桌簷繼續道:“老盧家的還是地道嘖嘖...咳,明日拂曉就動身,挑的都是些熟手,那幾個貴家鵝也有幾個練邪乎門道的,木拓人掀不了浪。”
“城外的牧民能杵那,可都是因為城裏這幾位主兒。”雲昭認真的端詳著雞骨頭,憤憤的拍了一下桌麵。“你他娘舔的可真幹淨,褚頭兒,到底是講究人,你這諢號都是透著理的。”
褚八方雙手疊十,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緊了緊腰間的皮束,站起來打了飽嗝。“你這狗鼻子早聞出來了吧,那夜進城的有個女娃娃。”褚八方掃了眼紙窗,指了指上麵輕聲道:“宗政親王府上的小郡主。”
雲昭從門旁的竹簍裏掏出一把炒稻,兩隻手捧著輕輕搓揉,輕輕一口氣吹開稻皮,捏著一顆顆往嘴裏送。“角兒重阿,承平營缺糧,這種差事可不能白忙活阿。”
褚八方背對著他,負在身後的左手食指和拇指疊在一起搓了搓,雲昭點了點頭。
“貴家鵝這脖子還就比泥腿子壯實,值斤兩的。”一顆炒米抿在唇上。
“知道你這憨貨透不過牧民這檻,往後出門把心擦亮點,照著人舒服。”
雲昭冷冷的盯著身前這個身高八尺,腰圍八尺的大胖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後者一笑置之,把腰間懸著的佩刀解下往少年桌前一拍,朗聲道:“站著,掉腦袋!”
似乎吃撐了,低頭又提了提腰束,方才從衣兜裏掏出幾錠碎銀子揚灑在桌麵上,清了清嗓子:“跪著,掙錢。”
......
夜半,軍辦,裏屋。
“褚將軍,明日行程可安排妥當了,要敢出半點差池,恐怕以後見您可得多費幾步腳程,去亂葬崗倒杯酒了...嘿你看我說的這昏話,死無全屍也不用講究入土為安那一套陳俗了。”
昏黃的燭燈燃了半許,被綢布一籠,在一身黑色錦衣打扮下的人臉上更顯得忽明忽暗,嘴角勾勒著的孤度總給人一種陰測測的觀感,撐在桌上的手一直把玩著一杯青釉瓷杯。
褚八方碩大的腦門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兩根粗短的眉毛不斷顫抖,紅櫻盔裏時不時順著盔邊淌出一灘汗水,早早的將麵前的奢貴棉毯沾濕一團,一雙手整齊的疊放在棉毯上,肥碩的身軀就這麼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
“褚將軍,在下問您話兒呢。”黑錦男子將瓷杯放在桌上,一雙鷹鷲般的銳利目光盯住跪伏在地上的褚胖子。
後者恍然覺悟般的直起上身,搖搖晃晃的對其抱了個拳。“末將一切安排妥當,任聽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