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陽城是臨近邊陲的小城,城裏頭有上幾家富戶,自然也就有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眠花宿柳的好去處,有了台上那位說不上名動天下卻也風流別致的秋娘,素衣裹劍隻身闖蕩了江湖這些年,我也算見過了許多美人,峨眉頂上那位繚落師太自是武林裏的冷麵美人,再有便是封了貴妃,眼下風光無限的嫦辭,天下有至美,此女卻自有乾坤。我不是好色之徒,對於情愛之事已不甚上心,然她一曲胡笳十八拍暗流洶湧,遠望之,胸中似有千斤氣度,埋沒於邊陲小鎮,卻也可惜。
“夥計,煩請告知那位姑娘,她這曲子雖好,萬望不要再示於人前。”邊陲地方不比江南蜀中,更不比京師,釀不出纏綿悱惻的桃夭釀,也育不出沉鬱厚重的昆侖觴,卻獨獨燒成了這一壺漠上狐,漠上有狐,端的成大氣,也演的了幽愴,斜眼過去,那秋娘倚樓賣笑,焉又輸了沙狐幾分媚態。
“公子這話未免太僭越,這些個客人都愛這曲子,羅敷姑娘好容易彈一回,您就是看不慣,不來咱這擎月坊便可,底下多少富貴公子也不缺您這一個,小的得罪,先告退了。”那夥計原是拿了十足的殷勤上前招呼,我語出不遜,他竟也惱了,甩了甩手裏的帕子又迎了出去。我笑笑,這話左右是會傳到她耳朵裏,我不急。
離了京城,身上竟也鬆快了許多,為她封劍,為她重啟劍匣,為她周全人情,為她斬平逆己,活了小半輩子,我竟從不曾為過自己,即便江南煙花三月,蜀中秋雨落落,青衣女子半綰青絲,我心裏念得有何曾是旁人,可她卻獨獨不放過她,她本不是這樣殘虐的。滏陽有狐,對月長鳴,我尋了一處沙丘,生起一簇篝火,夔紋劍雪藏多時,一路也無意外,我拂過包裹劍身的素色長錦,隻願此劍再無出鞘之日。
“此處也太過荒涼,姑娘何必親自來這裏,要見他讓白日裏的夥計喚一聲便罷了,這冷風口裏少不得又凍著,塤姨知道了也是少不了一頓罵的。”放下手中的劍,見是個侍女模樣的姑娘扶著白日裏撫琴的秋娘吃力爬上這沙丘,想必也是急費力的,我藏了藏劍,也笑吟吟的上前迎去,“姑娘深夜來訪,此處以天為蓋地為廬,委屈姑娘了。”
她倒是欠身福了福,舉止間半點煙塵氣也無,“公子好言提點,奴豈有不親自來答謝之禮,方才是竽兒不懂禮,公子見笑了。”
漠上有狐,映月一輪,清冷月色下,她淺笑妍妍,我擺擺手“姑娘說笑了,在下不過略懂些音律,姑娘有大才,隻是這邊陲之地,難免是是非之地,城裏的公子哥倒不會為難姑娘,若遇到了懂行之人,姑娘難逃一劫。”
她驀地抬起頭,一絲訝異閃過她流轉的眸子,旋即隱去,“公子與奴萍水相逢卻如此為奴著想,焉知公子不是懂行之人呢。”
這話說得雖直白卻也是實話,我雖有些難堪心下也不免對她多了幾分欣賞,難得我這樣的話她聽了竟還沉得下心思,我負手對月,開懷一笑,“是在下唐突佳人了,原以為相逢便是友,妄自揣測姑娘雖落入紅塵,卻不想過分糾纏紅塵之事,看來是在下多心了。”她見我不怒反笑,也有了些許愧色,“奴小人之心了,隻是這些年勾欄裏,奴難免存了幾分戒心,胡笳十八拍曲調幽長,意境更是淒愴,奴不是滏陽人,遠離家鄉,一時難以自抑,多謝公子提點,奴此生已是誤了,卻不想再惹風波。”
風吹古木晴天雨,月落平沙夏夜霜,沙狐已去,徒留了幾縷月色籠著白沙,如夢如幻似真,“姑娘若不嫌棄,這公子二字就免了,行走江湖,不拘這些,在下蜀中寧玘。”
她不是扭捏之人,聽我報了名姓,也落落大方答道:“臨安薛妗,隻是如今不比在故裏,這名字許多年沒人叫過,勾欄裏,煩請寧兄喚我一聲羅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