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大人怎得還留在宮裏。”明黃一色的裙擺,繡著五彩龍紋,那是姬叩。
“臣受貴妃所托,前來占卜封後吉日。”嫦辭舉薦我進了欽天鑒,如今我是欽天鑒副使,方便出入宮禁。
“孤王確實是想封鄔貴妃為後,今日也宣了正使,想必她是找不到正使才找的你吧。”他身邊隻跟著一個小內監,小心替他掌著燈,那是一個小巧的六角琉璃宮燈,而宮裏的東西總是那樣精致,卻經不住波瀾。
“微臣久留宮中,微臣有罪。”
我安靜跪在他麵前,他走了幾步,驀然停住,從宮門暗處列出幾隊羽林軍,將我團團圍住。
“你留得,太久了。”
他的聲音平靜的未泛起一層波瀾,那是獨屬於帝王的自信,“孤王原是不計較的,嫦辭喜歡的東西,孤王總是盡力為她尋來的,她不喜歡孤王的後宮,孤王便任由她一個一個的除去,終究孤王殺了她的父親。”
我緩緩起身,而他也並不訝異我的不敬,“微臣久留,不合禮數,下堂辭去,望王上允準。”他能如此容忍嫦辭,他的心意遠甚於我,隻是我們喜歡的愛護的這個女子,早已失了她的本心。
“孤王,不準。”
他注視著我,吐出了這四個字,“你走了,她便會心心念念著你,孤王不許這樣的念頭存在,孤王要讓她看見,你會活的卑微,活的壓抑,這一切遠不如她所想的那樣簡單,孤王要她的全心全意。”
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了下去,洶湧的暗流總是致命的,恰似他此刻的悲傷,“你見過她真心笑過的模樣嗎,”他哽咽片刻,陷入無窮無盡的苦思無奈,“隻那一次,宮宴上一次,我見到她眼底的怨,她的恨,自此之後,便是她父親死後,她亦隻是終日冷麵,她不肯真心對我,連笑都是敷衍,你不知道,那有多恐怖。”
我靜靜看著眼前的君王,剖去層層枷鎖,他隻是一個尋常男子,為著一個不可能的女人,輾轉難眠,他非君子,她亦非淑女,“王上,值得嗎,她早就不是嫦辭了。”
他嗤笑一聲,麵色越發慘白,“從我見到嫦辭那天起,就不在乎什麼值不值得,鄔頤太狠,他算準了嫦辭進宮會牽絆住我,亦在此之前,讓你與她兩小無猜,正因如此,我便容不下他,連親生女兒都能下手,何以恩澤天下。“他負手而立,月色有些清冷,他玄色衣衫似乎沾染了那分冷冽,襯得頭上的金冠愈發寒意逼人。
“若微臣執意要走呢。”我直視於他,他不會不允,至少這天底下沒有人願意看著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糾纏不清,彼一時的牽念終會隨時間流逝而淡去,他有足夠的時間來等,等她的回心轉意,隻要我消失得夠徹底。
“貴妃皎若天上月,臣喜歡,卻不會將明月摘下,王上卻是能匹配明月的驕陽,臣恭祝王上與貴妃日月同輝。”
他沒有說話,揮了揮手,羽林軍中便讓出了一條道來,“再不入京。”
我未曾猶豫,“再不入京。”
“師兄要走了?”嫦辭已換了一身紫衣,一頭烏發被巧手宮婢挽成隨雲髻,自永巷深處緩緩步出,我不知道她聽了多少,又或是她等了多久,“嫦辭,王上待你不薄,你莫要負他。”
宮中從來沒有梨花,畢竟這樣鄉氣的花,又是這樣晦氣的意頭,嫦辭也從來不是當年梨花,她是妖豔奪目的一朵芍藥,而這朵芍藥,我攀折不起。
姬叩撥開了層層的羽林軍附上她的手,語氣極盡溫柔,“辭兒,乖一些,你師兄他該走了,有我陪你,我一直一直陪你。”
嫦辭木然望著我,仿佛姬叩的溫存全然不在,滿是失望與落寞,“王上,臣妾有話要同師兄說。”
姬叩沉默片刻,緩緩鬆開了嫦辭,背過身去,夜色已深,他顯得那樣寂寥蕭索,嫦辭從他身後掠過,並無一絲留戀,她笑了笑,狀似無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作弄雲堯嗎。”
我沒有說話,她卻自顧說了下去,“她隻是陪你喝了一會兒酒,你們不過聊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比之當初在壁犴我同師兄做的事來說,簡直無法相提並論。”
她臉上猶自帶著淺笑,可那笑猝然變得蒼涼,透著一股恨恨,“可我偏偏嫉妒,嫉妒她可以什麼都不顧忌和你那樣暢快淋漓,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苦。”
她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遠遠的看見姬叩回過身時翻起的衣角,“師兄,你以為你離開了壁犴能做什麼,沒了我嫦辭,沒了師傅,你一事無成。”她扔下手中的瓔珞,一步一步走向姬叩,與他並肩,與他攜手,紫色是尊貴的顏色,隻有她能穿出那樣的氣魄,隻有姬叩能襯得起她的桀驁,她此生隻為君王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