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樣離開,我的心裏總有不安。黎司究竟也未說姬叩為何要我回京,“年後就走吧。”我看著她溫潤的笑,恍惚有些不真實。
然這個問題並未困擾我多久,一日陪薛妗跑馬回來,擎月坊門前早已候著一個灰衣男子,見我和薛妗下馬,側身閃入一邊小巷,薛妗顯然未曾發覺,與竽兒有說有笑進了屋內,見她進去,我這才運起輕功遁入小巷,雖隻是一瞬卻足以看清那灰衣男子用的的確是壁犴的步法。
“師兄,許久不見,不想師兄早已佳人在抱,真是可惜,我總以為師兄會和嫦辭師妹在一起。”那是萬侯,與我相同,父母雙亡,自小跟著師傅,當初與嫦辭的事,大多他都是知曉的,“都過去了,眼下我安於此處,至少能換個心安。倒是你,不在壁犴幫襯師傅,來此做甚。”他冷笑一聲,握了握手中的劍,“師兄以為在這邊陲之地便能心安?若我告訴你,就因師兄心心念念的心安,壁犴滿門已毀滅殆盡,師兄可還能如此目空一切!”我心裏一驚,血氣衝上頭頂,狠狠道,“你說明白點。”
“師兄急了?”他抱手閑閑看著我,“不如去擎月坊聽嫂夫人唱幾曲再說。”他麵上猶帶冷笑,滿是譏誚,我瞪他一眼,已然不豫,“若你千裏迢迢來滏陽找我隻是為了諷刺我,那你大可不必,我與薛妗既已成親便不會再分開。”
“我曾入宮見過嫦辭,她很不好,已然臥床不起,我真是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作踐自己,為了你連程王的寵愛都不要,不過也好,姬叩既能剿滅壁犴,便不能怪我謀奪他的江山。”他手中的劍泛著冷色,卻遠不如他方才的話可怖,嫦辭不治,壁犴覆滅……
“是因為我的那一封信……”仿佛有一張網將我兜天兜地攏住,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我,是我自己的私欲害死師傅,害死壁犴同門,那嫦辭呢,是她在禦前為我求情,斷送自己前路的麼……姬叩他不愧為君王,手段狠辣,為著他的江山他的女人竟肯下這樣的狠手,隻是他不明白,師傅於嫦辭,是比父親更親密的存在。他與嫦辭,即便姬叩能再回顧,嫦辭亦難回頭承恩。
“師傅怎樣了,可逃出來了?”他搖搖頭,“不清楚,不過那一場大火燒毀了師傅的煉心閣,師傅若逃得出來,必定會暗地通知我,可我從未收到什麼密信。”
我默了默,“還剩多少弟子。”
“除了你我。”
他抬頭看了看天,提腳飛上屋簷,“師兄,話我帶到,至於怎樣取舍,你自己決定,我要做的事,也請師兄不要阻攔。”他消失在屋簷之間,我望著那一抹漸行漸遠的灰色,依稀覺得仿佛那是我與薛妗的安穩人生,正漸漸遠行。
“你會去嗎。”薛妗抖開那張紙,工筆小篆,是宮裏慣用的筆法。“我不去。”手裏的筆頓了頓,宣紙上便落下碩大一枚墨點,我歎著可惜將紙揉做一團擲於地上,薛妗卻俯身拾起,將褶皺一一展開,那是未曾寫完的八個大字,寧靜致遠,不畏浮塵。“年後就要走了,再繞去京城,少不得又要耽擱,我不去。”
到底我也未曾向她說起什麼,再多仇恨恩怨,那是屬於我的,屬於我的過往,薛妗沒有必要參與,亦不能參與,待得到了望國,一切安定下來,或許那時我便能抽身出來去江南壁犴瞧瞧,去看看師傅究竟怎樣,至於姬叩,背負這樣的深仇,我何必再忍,管他家國天下,劍指天子,我必要如此,還有……嫦辭,萬侯說她病了,她原是最耐不住這些苦藥的,或許,我還能去看看她,隻是,薛妗手中的信箋,竟是姬叩親筆,薛妗說這是宮裏派人送來的,八百裏加急。我磨著磨,卻愈發不解姬叩的用意。
“嫦辭重病,思君切切,盼君早至。”
我重新布好宣紙,一個寧字卻怎樣也下不了筆,此時此刻,這份安寧摻雜了太多,是我遠遠承受不起的。嫦辭病篤,所牽念之人是我,姬叩非但不惱,反而千裏尋來送出紙箋,這份心,即便是當初的寧玘,亦是比不得的。“望國什麼時候都能去,可嫦辭一旦有失,你以為責任在誰,程王非在問你,乃為召你。”薛妗握住我執筆的手,墨滴墜下在素白的宣紙上分外刺眼,墨跡蔓延開來,張牙舞爪像是挑釁,我猛然醒悟,姬叩既能下決心剿滅壁犴免除後患,又怎會容得下我,容得下我這樣的身份。
可我亦說得清楚,我不求其他,隻要放我與薛妗天下縱遊,於他的天下,我無意,甚至連那一段仇恨我都能放下。可他仍要我回京,要我進宮站在他麵前,至於嫦辭,真病也好假病也罷,他算準了,我會猶豫,而薛妗會懷疑。我亦意識到為何姬叩要派禁衛跟著我一路來了滏陽,又在滏陽呆了數月之久,原來我以為逃開長安便逃開一切,可我從未逃開,甚至冒險拉薛妗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