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春日還很長,梨花開了那樣久,世人便以為它會永遠這樣招搖下去,我以為我和薛妗的未來尚未開始,但隻要這一切都過去,我們終將能回到滏陽,那個邊陲小地上還留著我們的沙丘,沙丘上寂寞的沙狐還在夜夜對著那一輪皎月哀鳴,而我們也終將在那裏偕老,或,去那個極北的望國,去那個春風不及的嚴寒之地,紅泥火爐,詩畫琴棋的過一生,可是,那些終究是我以為罷了,微風漸起,樹蔭漸濃,我大概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那一天,最後和那一樹梨花一同凋謝的不是我記憶裏乖巧的師妹,而是我的妻,和我們第一個孩子。
“整日繡著這個,也不怕熬壞了眼睛。”薛妗的院落在侯府偏僻一角,她素日又不喜諸多侍女伺候,竽兒留在了滏陽,自此她便事事親力親為,對於北藺侯撥來的一群婢女不聞不問,隻吩咐她們遠遠守著門口,偌大的院落,落花有聲,推開門時,不自覺輕緩腳步,走至她跟前亦溫柔了語調,她抬頭看看天,是極好的日頭,“我自己不覺得累,這樣的安生日子以後怕是少有,趕緊繡完也算了了心事。”她笑笑,疏離的像是陌生人,輕拈繡花針,素手翻飛,繡紋隻是一個大概,看不出模樣,如此再無話。
隻是我寧願這樣無話,至少她還在我身邊,因著一些難以啟齒的理由。
“你當真要幫著他去謀反麼。”她放下了針線,靜靜看著我,“如果是為了我,那大可不必,我是薛氏後人又如何,程王深知我薛氏是如何獲罪滅門,對於我,他不會過分為難。”
我苦笑,“騎虎難下,如今已不是我願不願的問題了。”她沉默片刻,輕輕開口,“若事成,貴妃是否仍為貴妃。”她目光堅定,牢牢望住我,我思忖片刻,終是說了出來,“北藺侯以此為條件,換得嫦辭倒戈。”
她忽而一笑,如雲淡似風清,“她真是很喜歡你啊,夫君。”我默了默,未曾說話,她低頭,有一縷不安分的頭發從她平滑的發髻中抽離,輕輕附在她恬靜的側臉上,不由想起從前在擎月坊時她低頭撫琴的模樣,她不愛繁複的衣衫首飾,終日素麵朝天,一頭秀發多半散在身後,風吹過,似是撩撥起伊人情思,我似是夢魘,呆呆看著她低垂的眼眸,“我也很是喜歡她。”
她手中一頓,複而輕輕笑了笑,“事情了結後,我會回去,至於和離之事,妾身不便出府,還請夫君費心了。”我閑閑看她一眼,奪過她手裏還未繡完的東西擲於地上,冷冷道,“此事要徹底了結還需一段時日,嫦辭又是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人,你單看姬叩至今無甚姬妾便也可知曉,所以……”
“何時動身。”她撿起那塊繡了一半的絲帛,輕輕撣去塵土,她的身子略有些戰栗,隻是這四個字置地有聲,我望向窗外,沉一沉語調,“三天之後,璧犴弟子送你回滏陽。”她看著那副繡品,卻再也未曾看我,我揚起唇角,窗外梨花落。
“公子,侯爺請您過去。”窗欞前有敲擊聲響起,我走至窗前,來人附在耳畔輕輕道了聲,“貴妃在殿上等候。”我不自覺看向身後,揚高語調,“貴妃果真來了?”她似乎抬了抬眼,輕微得讓人幾乎以為是幻覺,來人是北藺侯身邊伺候的人,亦知曉些宮闈密辛,因而我與嫦辭與薛妗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亦頗為熟識,故而他不自然看了看我身後,低低應了一聲。我轉身,按下心頭潮湧,強自鎮定,未曾開口,她已扶著頭起身,盈盈行了一禮,“妾身近日身子不適,夫君若體諒妾身,改日再來罷。”說罷徑自掀簾進了裏屋,我怔怔望著那搖動不止的簾幔,心頭忽而湧上層層不安,薛妗總是這樣,她不願的,便再難入她的眼,她要離開,從來隻需她自己心甘情願。
“公子?”
小吏猶疑喚了一聲,我回過神來,愈發燦然笑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