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裏北藺侯造足了聲勢,我的身世開始流傳於京都的市肆茶坊,更被添油加醋,演繹成了說書人撲朔迷離的話本,留仙居上,我臨窗而立,北藺侯手執清茶,滿意而自足,“薛妗曾說,她小時候很是喜歡長安街上的熙熙攘攘,上巳節時分,滿城燈火流光溢彩,可她家破人亡的那一日歌舞猶在,笙歌未歇,仿佛她於長安隻是一個過客,現在想來,也許我們連這過客也不如,我們隻是一陣風,吹過也就消散了。"他不以為然,喚來侍女細細烹茶,茶香四溢,他微眯了眼,像是無意道,“公子在此刻道此傷感之語,怕是不合事宜啊。”那侍女盈盈一笑,手上的動作一氣嗬成,奉上一盞於我,“誰人不知公子如今乃是貴無可貴的貴人,何止這長安,連這程國將來都是你的,公子這話可不是錯了麼。”我瞥她一眼,隻覺厭煩,薛妗向來不愛濃妝彩衣愉悅他人,即便是那些登台之日亦是幹幹淨淨,不施重彩,和眼前這位侍女分明是天壤之別。
“我不好此茶。”我抬手擋了回去,她略有些尷尬,端著茶一時不知進退,為難得望向北藺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公子還是勉為其難的好,既已放手,又何必深情。”他接過侍女手中的茶盞,輕輕嗅了嗅,倏忽間臉色突變,一把擲在了那侍女的身上,“本侯曾經吩咐過,若茶煎得不合人心,便讓掌櫃逐了那人出去,你是自己走,還是要勞動本侯親自去說。”那侍女一下癱軟在地,連連叩首求饒,泗涕橫流,也不顧花容月貌,盈盈生姿了,我皺了皺眉頭,厭惡得轉過身去。
“既然掌櫃曾答應了本侯的提議,那此刻便不可反悔。”他走到窗前,與我並肩,“公子以為呢。”
我看著他那雲淡風輕的笑,隻覺得他深不可測,明明是那樣暴戾的人,明明要範的是滔天大罪,可看他言行舉止,卻隻是像要去看梨園的伶人咿咿呀呀唱上幾句。我拂袖而去,甚至連那地上的侍女也懶得再看一眼,坊間傳得沸沸揚揚,說我貴為長子,屢遭奸人所害,生母亦飽受莊太後折磨,一生淒苦,連孩子亦不能保全,而我飄零半生流落江湖,竟也被人說道的艱辛異常,仿佛我這次回來,便是當真要討個說法,要讓當朝國主替他自己和他母後向我賠罪,贖罪的方法,便是拿他數千裏江山抵他母子二人罪孽,姬叩的新政有些不近人情,雖頗有見效,但眾口難調,亦有人不滿於心,得此機會便大肆抹黑姬叩,而程宮裏的那一位卻平靜得異常,據北藺侯所說,連早朝亦未提及此事,準備了奏本的官員還未開口,他已匆匆離開,不多久便聽聞他調整了程宮的守衛,竟是削減了不少兵力。也許等著那一天的不僅是北藺侯一人,他也等著那一天,等著宮傾那一日,他的妻到底如何抉擇,隻是姬叩是姬叩,他的心思,又怎會為我等所知。
北藺侯府一如往常安寧,訓練有素的家仆往來穿梭竟無一絲聲響,像是幽靈一般,舉兵一事便在今夜。書房裏北藺侯筆走龍蛇,親手寫下姬叩大大小小十三道罪狀,最末那一條竟是偏寵罪臣之女,致使後宮失度,嬪妃枉死,不由心驚,那些枉死的女子,明明死在我的夔紋劍之下,如今竟也添在他身上,所謂欲加之罪,這不過如此,那十三道人神共憤的大罪,又何嚐不是莫須有,身為君主,或許從來都不能傾國之力來嗬護一個女子,姬叩要逆天下而為,故而天下皆來反他。曾經我能獨鍾一人,眼下那獨鍾的一人卻已不在,將來,我的婚姻更多隻能成為北藺侯鞏固威勢的手段,隻是也罷,我注定要辜負許多人,“薛妗什麼時候能走。”
他抬抬頭,“你安排的人本侯不知,隻是本侯的人於今晚申時一刻啟程”他擱下筆,意味深長看我一眼,“你想保全她,本侯如你所願,這一切本侯隻作不知,隻是如今你須得定下心思,成敗都在你了。”有仆人前來稟報,也漸漸聽見車馬聲,兵士已然待命,劍光攝人,我怔了怔,不由又想起那四個字。
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