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川之憂 第六章(1 / 2)

“你當真要回去麼。”爹爹如今閑賦在家,從我回來他未曾提過一次染塵閣的事,他拿了全部家業為我添妝奩,我卻悉數給了林複,爹爹未加一言責備,隻是時常對著書房的博古架楞楞出神,有時會輕輕歎一口氣,而如今我跪在他麵前,卻不為承歡膝下,而是為夫君求情,一心要離開。

“我與他好歹三載夫妻,本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想聽聽他的說辭,亦想看看這份情重不重得過公主傾心,何況有了我這樣被夫家休回的女子,爹爹一生清白名聲豈不是都要毀於一旦,爹爹舍得,女兒卻舍不得爹爹連個清淨晚年都沒有,無論如何,我都要回林府。”林複既許下了諾言,讓我千萬等他,那麼我便要等下,且當我癡心一回。

爹爹轉身從身後的博古架上取下一方小巧的檀木匣,上頭刻著的竟是一支木蘭,爹爹的眼神有些迷離,盯著這方匣子許久緘默不語,白氏所屬之物大都刻上半開的一朵木蘭,從前我隻當這是白氏的傳統,後來我才知曉白氏本是蓬門,爹爹白手起家,哪裏談得上這般風雅的圖騰,隻因娘親小字辛夷,生前又最愛木蘭,因而自母親去世那年,染塵閣的胭脂水粉等一應物事上都繪上了一支半開辛夷,爹爹生平最遺憾,便是母親的早夭,故而對我百般疼愛,“你母親去得早,爹爹總是不願違扭你的意思,這一次,爹爹仍舊不攔你。”

他摩挲著匣子,所及之處滿是他對亡妻的思念,他抬起頭,將這方匣子鄭重交給了我,我推脫著,我已奪走了他半生經營的心血,這是他對母親最後的念想,我不能要,縱然我已是不孝至極。

“爹……”

他搖搖頭,抬起頭正對我的眼眸,輕輕笑道,“你和你母親很像,都是固執的女子,可都不知道太固執總會傷了自己,爹爹對你母親的死無能為力,但爹爹總算還能保全她的女兒。”他打開匣子,裏頭是一卷疊的四四方方的帛書,小篆工筆描了辛夷二字,這是,母親留下的東西。

“染塵閣雖說是我一手創辦,究其根本讓染塵閣數十年屹立不倒的,卻還是你母親留下的這一卷方子,專供王室的天宮巧,便是你母親數日不休不眠琢磨出來的,用料及用量,如何碾磨,如何勾兌,一字無遺,如今爹爹將這些悉數給你,你千萬保存完好,對林複亦是一種牽製,沒了這些方子,僅憑現下店裏的存貨,他堅持不了多久。”

爹爹的手附在我手心,隔著薄薄的絲帛在無盡秋意裏渡我以無邊溫暖,林複固然體貼,悉心安撫,而爹爹卻總是一早為我謀劃,生怕造化折磨我一絲一毫,他不問我是怎樣不堪,亦或是犯下何等過錯,隻因我是他的女兒。

淚早已不能自已,隻得握著這一方絲帛深深跪倒,伏在他腿邊久久不肯起身,“起來吧,秋日裏地涼。”我是自私的,隻因對林複尚存情意,一味割舍不下,兩邊都是滿滿當當的情意,而我選擇了傷害父親。

可萬家有我這樣一個不肖子孫已然足夠,爹爹年事已高,絕不能因我蒙受閭裏非議。。

對於父親我唯有每日侍奉跟前全一全我的愧疚,然而每每抬眼觸及他的目光,卻總覺他看著我的眼神哀戚,仿佛壓抑著什麼,但他旋即淺淺一笑,仍舊是那個溫情脈脈的爹爹,我無奈一笑,心下卻更覺悲涼,我真是不孝的……

巳時剛過一刻,府外嘈雜起來,人聲鼎沸,偶爾聞得馬嘶,我布好碗筷,將爹爹從書房中請了出來,他近日消瘦得緊,午膳也不大用,因而晨起我便囑咐廚房燉了一鍋烏雞湯,正欲開口勸他多少用些,煙雨側身附在我耳畔輕輕道,“姑爺來了。”

執勺的手頓了頓,爹爹見我如此已然明了,卻隻當做不知,“這湯燉的鮮美,到叫人生了許多胃口。”

我陪笑道,“總算合了您的胃口,那便多用些吧,女兒親自看著火候的。”

他含笑接過,也不用勺子一飲而盡,外頭的小廝闖了進來,驚得爹爹嗆了幾口,咳嗽不止,未待我開口嗬斥,洛書已然一腳踢在那小廝的腿上,“不知輕重的東西,不知道老爺小姐在用膳嗎,自個兒去雜役坊領二十板子。”那小廝隻捂著腿哎呦叫著,支吾不清得說著,“奴才也是一時情急,外頭來了許多官兵,將白府團團圍住了,奴才慌了神這才衝撞了老爺小姐,奴才該死。”

爹爹急促的咳嗽漸息,重重放下手裏的碗,抬腳便要出去,我牽住他衣袖,衝他搖了搖頭,“爹,女兒自己去。”

我從未想到林複會帶著官兵前來,隻是似乎每一次他的出現總是那樣驚天動地,後知後覺的是我,而從此傾盡真心的亦是我,爹爹為我擋了一次,這一次,我想自己站在他麵前,告訴他,我白瑾可以做他的正頭夫人,唯一的妻子,你可以不要我,但絕不能讓我與別人分享你。我雖是商賈之女,可也不能容得他人隨意輕賤,即便她身份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