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自恍惚,卻愈發不解起來,好容易尋到的一絲清明終究如寒夜裏殘燈孤照,風起倏忽滅,姬叩搖了搖頭,放下杯盞,“萬侯這一生殺伐之心掩藏太深,他算計了一切,積十年之力換來現下的權財,他或許不會想到這一生居然遇見你,多了一份牽掛,終究是英雄氣短。”
他把玩著手上的杯盞,陷入沉思,承頤見我癡怔,握了握我的手,覷了一眼姬叩,似是下了決心,一一說出了全部,而我,聽著她口中跌宕起伏的事情,竟無法相信那就是林複,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想來你也曾疑心他從何處弄來的錢財,璧犴於江南的總舵雖泰半焚毀,但畢竟幾十年基業,六國多有分部他此前又曾部署多年,將散布的璧犴殘部整合完訖,有了不少資本,這幾年朝野雖寧靖,地方卻多變亂,便是他手下的人時不時鬧騰出來的,眼下積重難返,璧犴一門遠不止一般江湖門派這般單純,魚目混雜,我曾著人查過,朝廷上除了世襲爵位的老臣一派,三品以上要臣外,大大小小的官員與璧犴都或多或少有所牽連,漸成尾大不掉之勢,王兄容得了一個林複,卻容不了滿朝文武盡是他林氏黨羽,何況……十年前他當堂刺殺嫦辭……"她說得慷慨激昂,以至於最後險些忘了是在向我陳述實情,握著我的手不自覺加重,而我隻覺驚愕,這不是林複,一定不是,他說他隻會輕功,從來都不握劍,他說他身世淒楚,隻因遇見我而峰回路轉,他的衣袖上繡著萱草暗紋,他笑起來如三月碧波上粼粼的水光,他下棋時手指微曲明皙如玉,下棋……
我猛然想起那一局殘棋,他,他……從來都是這樣的啊……我怔怔望著她,突然覺得自己那一絲揣測是那樣荒唐可笑,無力垂坐於榻上,竟冷冷笑出聲來,承頤忽覺失言,悄然退到程王身後,我看著他身後立著的江平君,他執了把扇子閑閑扇著,眼下正是正月,這一舉動略顯刻意,“連外人都知曉的東西,我竟被瞞了這樣許久……”
他聽了微微抬眼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語,程王語氣微有慍色,向承頤道,“你說得未免過了些。”又轉向我,亦是不豫,“我同你說了這麼多,你仍舊不知道麼,林複積長久之計,多年謀劃為何一夕斷送,他不願為相受朝中尊老非議,如今卻不得不擔著,他曾經隻手遮天為何如今處處受我控製,以壁犴之力若果真兩軍對壘,我未必能有五成勝算,他如今遲遲不肯發兵,不過是為了一個你!白瑾,他是為了你!”
依稀聞得萱草香,是他眉眼彎彎,附在我耳畔,濕熱的話語呢喃,“萱草是忘憂的花,我希望你無憂。”
我撇一撇嘴,拂落他不安分的手,抽身出來,“這樣的話,你隻怕同不少姑娘說過,什麼勞什子萱草,不過生在忘川河畔的野草罷了……”他一把捉過我的手,攤開我的掌心輕柔放上一株開得正旺的萱草,低頭在我臉上輕輕一吻,目光裏情意流轉,極盡溫柔,臉上漸漸浮起紅雲,不由低下頭不敢再去看他,他一手攔過我,直逼我直視於他清亮的眸子,清清楚楚,分明隻我一人,“阿瑾,我此生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