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風知我意 第二十二章(1 / 1)

顏郤為世子時曾尊父命暗訪全國,離濟寧不算太遠的潯邑更是他往來數次的場所,故而他輕車熟路避開官道,縱馬平野,山環水繞之處勒住韁繩,牽我下馬。

他笑道,“息國入冬早,春夏又短,若換做是三五陽春帶你來,此處會更美,”他的手自然環上我的腰,垂眸望著我,“遍覽息國,此地算作第一站。”

我順著他所指之處望去,但見群山萬壑,未及消融的殘雪敷在山頭,映襯著萬丈流霞,絢爛不可奪目,一彎細流自山間而出,腳下是衰頹的荒草,他長歎一聲,道,“朝中事務繁忙,來往潯邑如蜻蜓點水,處理地方政務尚且不及,此地雖在潯邑,我確是多年不曾來過。”

我慣處深宮,父王外出圍獵時雖也帶我前去,可塢國秀山秀水,京都府的那座璧山高不過數十丈,供京都貴人們登高賞樂,對酒吟詩,塢國極南之處也有高山險澗,但離京都太遠,父王便不肯我前去,荀攸曾答應帶我前去,誓言猶在,斯人已遠,卻不想在這舉目無親朋的息國,和顏郤一起看盡了這壯美的一幕,倒叫人感歎造化弄人,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那一日我所說並非全為故意排斥你。”我往前走了幾步,避開了他柔情似水的眼眸,手裏的帕子被我緊緊攥住,聲音微不可聞。他像是沒聽清,“什麼。”

我雖急切,卻也難以啟齒,隻得一直背對著他,憤憤道,“那一日,你說要帶我遍覽息國江山,我推卻,那不是真心。”他走至近前,我轉身回望他,他的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

我淺淺一笑,“我的意思是,自經戰亂,息國與塢國國力驟減,此時遊曆不但難以安撫臣民,使敵國乘虛而入,且途中,想必你也不會真正安心。”

他握住我的手,忽而一笑,“簡太尉前幾日方才上書說天命所佑,戰火於京都無甚影響,依我看來,京都是該好好熱鬧一番。”我不解,疑惑看著他,他笑得眉眼俱開,抬手輕輕拂過我的臉頰,“國主封後大禮,你說該不該普天同慶。”

我輕輕笑著,卻在心底生出一絲後怕,強烈的負罪感襲上心間,可我隻是任由他攬過我飛身帶上馬鞍,那一點遲疑,希望他未曾看見,他為我許多,也算是我對於能夠償還的這些情債,先勉強還上一些。我往後靠了靠,貼近他的胸膛,他一隻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下意識扶在我腰間,兜天兜地的藥香襲人,似乎要藥醉眼前人。

出了潯邑車駕便愈發快了起來,顏郤說需得盡早趕回濟寧,一路上走走停停已耽擱了一月有餘,年尾事物繁雜,新歲又不宜加封,若冊封禮今年不操辦起來,則拖拖垮垮需到明年三月才能行禮。故而他命車隊加快步伐時,即便我有些不適,身子虛寒,亦不曾加以勸阻。

濟寧的王宮裏還有屬於他的妃子們,不由想起初至楚州時那個隨侍在顏郤身邊的侍婢,她穿著打扮皆不似尋常宮人,可一路上卻也未見顏郤提起過她,彼時我於顏郤恨之不得,隻希望提拔了她來替我承恩,可遍尋不得,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這等事情也不好貿然開口,倒顯得我善妒狹隘,如果是荀攸,我便背負了這個罵名,可正因為是顏郤,他是堂堂國主,我反而沒有了這份勇氣,亦分外明白,即便他愛極了我,他亦不可能隻有我一個女人。在他心裏立足還遠遠不夠,我還要執掌他的後宮,憑借我聲名和塢國強大的背景坐穩後位,前提自然是先承了這個王後之名。

奉安七年冬月初七,息王諭旨下,冊塢聖德公主為王後,同月初十,禦駕回鑾,於京都奉天台行冊嘉禮,息主親授金寶金冊,萬民歸服。

那一日的來到在回京兩日之後,見識了裝飾一新的息王宮,顏郤又摒開朝政親自帶我遊覽了一周,引我前往我的寢殿。

曾經很喜歡楚州行宮的那一座喚作相見歡的殿宇,隻是彼時無心欣賞,隻覺諷刺,這一處宮宇小巧玲瓏,又塢國之風氣,又獨有息國恢弘大氣之規格,隸書端正的雨霖鈴三個大字高懸,顏郤不無得意的說,那是他的親筆。殿內陳設竟是與我在塢國的寢殿一般,我驚訝回頭看著他,他隻笑著,問道,“喜歡麼。”我含淚而笑,輕輕點頭。

宮人羅列,巧手的嬤嬤前來為我梳冊封禮的發髻,比之新婚那一日的十六幅金釵,顏郤特意削減了不少,隻餘了發髻正中的金鳳點翠步搖,長發挽作淩雲髻,我未曾用過多發簪,隻是摘下殿前點點紅梅點綴其間,額間繪梅花花鈿,相映成輝。赤玄並重的宮裝逶迤委地,我登臨陛階,與顏郤比肩而立,唱禮管聲音貫徹長空,我屹然站立,看百官臣服,山呼千歲,我知道,我本應如此。

顏郤執我的手跪拜天地,祭祀先王,禮節繁複瑣碎,隻是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彼此皆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