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南笙後,逢陰雨濕冷,月子裏便落下病根,一直未曾除盡,暈厥的毛病近幾年愈發發作起來,平日裏偶爾頭暈顏郤總會小心扶著我,或抱起我放在榻上,他憂心此事,故而下了朝便來雨霖鈴,年份久了,竟索性搬至了雨霖鈴,而每次輾轉醒來,總能看見他執了藥碗,輕輕吹拂,含笑喂我喝下那其實並無多大用處的湯藥。
而今日,他卻不在,斐寧候在榻前,淚水漣漣。我扶著頭勉強坐起身來,卻覺著心裏那股怒氣湧動,荀攸竟然為此小人之舉,反戈相向,他不是素來標榜君子之道的麼,這便是當初鳴煙閣上儒雅翩翩的公子麼!
“王上呢。”我隱忍著怒氣,斐寧低著頭,道,“王上他……”
她吞吞吐吐,我不免著急,“到底怎麼了!”她噗通一聲跪下,淚如泉湧,“王上帶著世子去了吳郡。”
我驚愕,他的心從來不曾安定過,他要去吳郡,原不是我那一番小家子氣的說辭就能挽回的。隻是我注意道斐寧方才說的是,世子。
“不過兩個時辰前的諭旨,王上要禦駕親征,擔心有去無回,便提前冊封了阿笙為世子,又帶了世子同行,他說荀將軍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到底會顧念娘娘的情麵,給個說法,隻是王上又說,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帶著娘娘前去。”斐寧漸息了抽泣,一五一十說出了原委,我慘然一笑,此次賠上的是萬千活生生的士兵的命,那句傳言,我突然頓悟。
沐雪而路,見時成穀。
我與他勢必不得安穩一生,息國的國祚也定然一波三折,冒風雪而進,雖有一時祥和之景,但風雪又何時停止過肆虐,所謂過猶不及,遠遠不是指十年前那一場雪災,這一場戰爭,是我帶來的禍患。
從胸前掉落一張紅箋,那一日顏郤不曾看過荀攸的來信,他說他相信我,可我卻知道,我欺瞞了他,信件是假,信封裏的那張紅箋才是荀攸真正想要說的事情,隻是一句話而已,雖令我惴惴多日,但我卻怎樣也不會想到,那一句戲言,他當成了真。
你若嫁與旁人,我必千軍萬馬前來討你。
他真的勞動了千軍萬馬,吳郡城外屍橫遍野,他真的要來討我,長劍指向顏郤。
可是這份感情突然顯得那樣鮮血淋淋,我背棄他本就是為了萬千百姓不受幹戈之亂,他卻為了奪回當初那份天造地設,再動矛戈,百姓流離,我自問無力濟救蒼生,能保一方安寧於願已足,這樣的愛,不免太過沉重,我萬萬承受不起。我有自知之明,能得顏郤眷戀實屬不易,對於他的感情,隻能高高拿起,黯然放下,對此遺憾是一回事,義無反顧,又是一回事。
我是君王妻,必得擔常人所不能之責。
“傳宇文譽進宮。”
我端坐銅鏡之前,描眉畫鬢,挽起三千長發,王後的丹鳳步搖招搖於發髻之上,淩淩的冷光掃過我的眼角,我的良人已赴遠方,為救他的黎民赴湯蹈火,罔顧生死,而我,勢必要獨自承受京都的風雨,十年前他為我生生遮掩下流言蜚語,十年後我要在他的朝堂上為他撐起一片天,我與他,勢必要生死相依。
宇文譽在半個時辰之後進宮,我在顏郤的修文殿接見他,鳳袍曳地,暗青色的衣裙上繡以金紋,威懾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