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風知我意 第三十九章(1 / 1)

讓顏郤回去,誰都明白那是放虎歸山,眉嫵帶著兵馬歸來之時,塢國將無招架之力,唯一的法子就是再連程齊,可這樣做,無異於與虎謀皮,程齊聯軍雖也泱泱二十萬兵馬,塢國卻是孱弱無力,兵馬不足,待得平息息國與陳國之亂後,必將遭程齊反戈一擊,何況塢國現在內政混亂,父王花了七年功夫欲重振雄風,小有成效卻毀於一旦。

這些話,荀攸自然不會告訴我。

確定了顏郤與南笙返回濟寧後,眉嫵凱旋的消息亦已傳來,陳王對眉嫵念念不忘,甚至派遣使者同顏郤商議,能否讓他割愛,陳國可以割讓兩座城池。

顏郤斷然拒絕,隔了幾日,通諭全國,王後叛國投敵,攝政霸權,去其尊位,廢為庶人,遣送回國,冉嫵夫人護國有功,人品貴重,冊為貴妃,看來似乎,我在朝臣的心裏已是千古罪人。

荀攸命令退軍,屬下卻不同意,僵持了許久,便也隻得答應現在滏陽駐紮,待得年下再說。

這一等便是半年,天氣愈發冷,在息國,怕是早已下雪了。今天是小雪,國都來了使臣,要來見荀攸。

我得知消息時,正拎著食盒站在荀攸的書房門外。剛剛進去的是前來傳信的小兵,隨後陣前幾個將領也都來了,據說將士們吵著要回國都,荀攸卻認為半年下來,息國養病蓄銳早已不可小覷,不能貿然回京,將士自然不肯,與荀攸鬧得十分利害。

守門的小卒見我到來,正欲通稟,我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聲張,他麵色為難,道,“公主,將軍在議事,公主不便過去。”

我橫眉冷對,語氣強硬,“本宮在此等候片刻也不行麼。”

他語塞,隻得退回門邊,我當然不是來看荀攸的,荀攸對國內之事語焉不詳,多番搪塞,諱莫如深,在這屋外,屋內談話雖不清晰,卻也能入耳幾分。

“公主此番回國,目的不明,萬一是息王的計謀,咱們可就遭殃了。”

“這場仗本就是為了一雪前恥,公主在息國過得不好,如今必定是要回國支援我軍,正是大舉進攻的良機啊。”

“我軍兵力不足,京都又生變動,曦和夫人軟禁王上,把持朝政,更要行廢立,欲迎公子愨為君,如若國本不穩,這場仗打了也是白打。”

我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憤憤扔下手中食盒,碗碟碎裂之聲清脆,屋內談話之聲頓時停止,不過片刻,那幾位主張不同的將軍紛紛出來,看著我,略一行禮便也離去,倒是荀攸緩緩自門內步出,一襲白衣,多了幾分孱弱,更像是當年桐花下的少年,一笑動心。

然我隻是冷冷望向他,他掃過我麵前的杯盤狼藉,慘然一笑,“我沒想瞞著你。”

我跨過那堆碎裂的杯盤,也不在乎湯汁沾染上我的裙裾,走至他跟前,道,“那你說,我聽著。”

“你父王,確實被軟禁,是我的意思,我父親在出征前去世,秘不發喪,羲和夫人有這個本事,我便做主將國事交給了她,對外隻說父親在侍奉禦前,王上留其住宿宮闈,以便時時垂詢。”他甚至都未曾皺一下眉,語氣清淡,似乎隻是說了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由怒火中燒,厲聲質問,“誰給了你這個權利,阿愨是叔父的兒子,不過是個稚子,羲和扶持他,擺明了想大權獨握,我不信以你的才智,會看不出來她的野心。”

他的目光落在遠方的城樓之上,孤煙正直,是烽火,號角聲漸漸響起,他的聲音聽著有些虛浮,“欲得之,必先毀之,我若不縱容其跋扈,我又怎麼能平定她的跋扈,又怎能居功自立呢。”

他轉過頭,湊在我的耳邊,輕輕道,“阿曛,號角已吹響,停不下來了。”

我連連後退,卻是看向遠方那愈發濃烈的烽煙,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荀攸已不是當初的少年,終究被這個亂世所徹底改變,真正的殘酷,是看著舊時親密無間的人,居然麵目全非,再也沒有以前的純粹,王權又一次淩駕於人性。

“報,息國與陳國攻陷吳郡,正往滏陽而來。”傳令兵急匆匆跑來,直直跪在地上,荀攸輕飄飄的抬眼,問道,“秦恭被救走了?”

“是。”

荀攸大怒,奪過那士兵腰間長劍一把插入來人心髒,又若無其事將那把劍扔在地上,掏出一條手帕擦了擦手,“廢物。”

我楞楞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下一陣翻湧,幾欲嘔吐,他回頭望了望我,笑道,“去城樓觀戰可好。”

他向我伸出手,我一把回落,狠狠瞪他一眼,“我嫌髒。”

他收回手,仍舊笑著,負手往前走著,我看向地上肆流的血,卻是絕望一笑,提步跟了上去,息陳來範,定然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吳郡陷落,則說明程齊不曾抵禦,必然是要作壁上觀的,勞動千軍萬馬為我一人,我晚曛好大的麵子。

明明不願他來的,他卻執意要來,這千古的罵名,他怎麼能遮掩過去。心下悲憤交加,黑雲壓城城欲摧,是要下雪了。

終於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