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正清秋那一日,日頭格外好,飛絮輕揚,桃花洋洋灑灑開滿了河堤,上巳節,有友人前來邀他出去,他看著窗外開得如一團雲霞般的妖豔桃花,吩咐書童出去回絕。
三月裏,桐花還未開,勉強能像桐花的隻有梨花,隻是那花太經不得風雨,一場小雨,落英繽紛,有些事情,終究不能代替,他的心隱隱作痛,仿佛是舊年結好的痂,卻終究好不利索。晚曛離開,已有十年了。
“公子,老爺要出門了。”書童隔著門輕輕叩響門扉,他揉了揉發澀的眼,這一夜又是無眠,晨起還要隨父親一同入朝,塢王的早朝他不必去,但作為塢王內閣一員,每日散朝後的禦書房集會卻不得缺席,他父親為他謀得這個職位,算是第一次開口向塢王提了要求。
“從楚州回來你的心就未曾定過,公主本就不是你該染指的人,即便不嫁給息王,也輪不到你來。”
從楚州被人抬了回來,他父親卻放出話來,不肯讓他入府,說他敗壞門庭,令先人蒙羞,他倚在馬車上,無力一笑,掀起車簾來,相府前聚了烏央烏央一群人,有他昔日的對頭,也有曾經把酒言歡的友人,更多的隻是不明所以的民眾,他微微一笑,朝眾人揮了揮手,輕輕放下車簾。
他不愛重自己的名聲,他知道,如果她離開,他空留了這名聲也再無益處。
塢王出麵幹涉,紅口白牙的太監前來宣旨,封了個閑散大夫,又派人進去勸了半天,相府是大門這才打開,他由人攙扶著下了馬車,一副病怏怏的模樣,膚色近乎慘白,頭發隨意挽了挽,用一把白玉簪斜斜別著,病裏的他添了幾分柔美之色,全無當日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領勇色,他便也軟踏踏的任人擺布,在楚州他截了前去息國送還聘禮的使臣,拖著未好全的身子北上,在離她百步之遙的裕華門等了一夜,雪染白了他的頭發,寒意滲入骨髓。
她來了,卻不肯上前,隻讓他快些離開。他記得曾經的她是會一頭撲在自己的懷裏,埋怨他這樣久不來看她。他失魂落魄的回來,聽聞因著此事,她受了奸人誣蔑,顏郤發了大脾氣,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再也不是給她庇護的港灣,隻是給她帶了無窮無盡的災難的禍根。
他父親到底不忍看他一日一日如行屍走肉,謀了官位,聽聞年下,就要聘請京畿衛家的二小姐為子媳,他未曾反對。
塢王似乎覺得對他有愧,但他不知道塢王所做的一切,都是晚曛臨行前跪了幾日求來的,她希望他好,希望她走了,他還是鳴煙閣上瀟灑從容的公子,把酒祝東風。
桐花開又落,一歲添新人,兩歲添人丁。他不想有那個孩子,隻是那一日他酒多誤事,一人跌跌撞撞來了晚曛的寢宮,卻聽見殿裏泠泠的琴聲,未加思索,他闖進去,抱住了那女子,溫香軟玉間,他克製已久的理智轟然崩塌,就在那臨窗的美人榻上,他輕輕剝開她的衣衫,細碎的吻落在她胸前,借著那幾分醉意,依稀聽到女子細微的喘聲,他便再也無法自製,慢慢便不知人事。
他醒來時,那女子素手纖纖於銅鏡前梳妝,他斜倚在榻上,腦中卻轟然一響。
晚曛早已遠嫁,這裏的女子,絕不是晚曛。
和睦麵帶羞澀的轉過身來,脖頸上依稀可見淺淺的紅斑,他漠然看著她,陡然失了興致。
她到底未說她為何會在哪裏,他也懶得詢問,一日一日,她竟有了孩子。他父親便要他時時去她那裏坐著,他違抗不得,去了也隻是隨意翻著樂譜,偶爾擦拭幾下那久未出聲的玉簫。和睦笑著問他,為何從來不曾聽他吹過,她在閨中時常聽聞聖德公主和他一同吹奏的事情,著實羨慕了一把。
聖德公主,這麼冰涼的名號,他便又想起那一日新學了女紅的晚曛扭扭捏捏塞給他的那方手帕,他掏出來看了又看,隨手扔在了桌上。和睦撿了起來,仔細看了看,“這繡法稚嫩得很,妾來補幾針,這花蕊都未曾繡好呢。”
他劈手奪去,狠狠望著她,舉步便走,留給她一個毅然的背影,“我和阿曛的事情,我不信你沒聽過,別明知故問,我來看你,已是給了你極大的麵子。”
他真的再也沒有來過,直到那一日他見家仆慌慌張張跑來,話也說不利索,隻說夫人落水了,怕是要提前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