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府裏如今很是熱鬧,侍弄花草,留幸青樓的江夏君開花宴延請京中名士,時值初冬,江夏府邸卻如春日融融,也有那迂腐的老學究自矜身份不肯來,譬如相國大人慕容敕,這位先王朝及第的狀元,一向在朝位分頗重,也極重長幼尊卑之序,先前對於齊王偏寵妾妃多次進言,之後又聯合了眾大臣逼諫齊王,請立胥魏,對於胥瑰,他不太待見。
然而江夏府裏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並不因為相國大人的不賞麵而有絲毫冷落。
“公子為人瀟灑,不拘小節,頗有魏晉名士之風,我等俯仰不止,甘拜下風。”說話人正是吏部一個小小的清吏司,胥瑰慢斟淺酌,一笑了之,似乎這位東道主並不太過熱衷於這次宴席。
“王兄,陳大夫來了。”胥黎湊在他耳邊低低道,胥瑰唇角一牽,似是如釋重負,“大魚來了。”
胥瑰並無意爭奪那個諸侯之位,無論是誰繼了位,他總歸是個卿士,守得一方土地,安享一時太平,隻是他那位父王卻似乎一直屬意於他,頂著滿朝文武數年來的壓力,硬是不肯冊立胥魏為世子,其中關竅,他略微懂得,也隻僅於皮毛。
粟王後風光無限,然而,表麵風光而已。
“陳大夫可讓鄙人好等。”胥瑰親迎出門,卻是後院的小門,當朝諫議大夫陳寅和氣一笑,連道不敢,“公子如此禮遇老夫,老夫愧不敢當。”
胥瑰讓開一道路來,請陳寅前行,陳寅如臨大敵,連連推辭,“君臣有別,公子折煞老臣了。”胥瑰卻忽然立住,玩味著這位大夫方才那句話,笑道,“父王龍體安康,王兄正值壯年,大夫這句話,似乎要陷胥瑰於大逆不道之地啊……”
陳寅搖搖頭,意味深長,“老臣今日赴約,公子心知肚明,又何必要老臣挑明了呢。”
胥瑰笑而不語,也不再推辭,走在了前頭,隻是那宴席上並未曾添上一副碗筷,席間的紙醉金迷之氣,也僅僅止步於江夏府那一扇園門之內。屋外是一株枝葉盡落的老梨樹,枝幹遒勁,時值初冬,猙獰肅殺。
陳寅隨胥瑰入了東苑,此處清靜典雅,陳設簡單,比之西苑雕梁畫棟,有天壤之別,陳寅早知這位江夏君城府深厚,為人必不輕浮浪蕩,卻不知他在這小小的江夏府中,能有如此作為,暗藏天地,不禁暗自敬服,此人不為則已,一旦有所作為,八麵玲瓏的尹陵君算是棋逢對手,這場戲,也就鮮活起來。雖說如今江夏君不乏黨羽,隻是論起這舉足輕重的重臣,他平日的做派難免讓這些一本正經的老頭子不屑相與,何況江夏君還有個犯了事的生母,數十年來連宮門亦不得出,孰強孰弱,高下立現,故而胥瑰一流,咋咋呼呼者居多,他這位諫議大夫,算是頭一個看破此事者。
“陳大夫姍姍來遲,不知是不是夫人又牽絆住大人的腳步了。”進了屋,陳寅便聽得一人朗聲笑道,卻是虎賁將軍熊止,不由訝異這江夏府藏龍臥虎,胥瑰不聲不息竟把這位頑固請到了府裏。
熊止乃楚國襄垣君後裔,襄垣君當年獲罪流放齊楚邊界,其後人散居交融,倒也未曾沒落,近年來因著熊止的驍勇善戰,官拜將軍,倒也成了一方顯族,在沂水一帶亦頗有威望,隻是其為人剛直,不屑結黨營私,對於胥魏的幾次招攬置若罔聞,他便以為這位熊將軍,到底是難得。不曾想,隻是胥魏的條件未曾開到點子上,胥瑰能得他襄助,實在是大幸。
陳寅一一見過平日官場上的同僚,發覺有幾位竟是他一直以為的胥魏一黨之人,彼此寒暄幾句,便也一一坐下,等著早已在不遠處喝了半天茶的胥瑰指點。
“各位大人,胥瑰不才,叨擾各位旬假裏的清靜了。”胥瑰起身,朝眾人笑道,微微拱手作揖,陳寅眯著眼,看著同僚有人驚惶不已,紛紛起身還禮,不由呷了口茶,會心一笑,唯覺這茶香流溢,似蘭似桂,江夏君比那尹陵君,起碼多了一份寵眷優渥,這筆買賣,他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