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該去拜見君主,胥魏在路上遇見了江夏府的車駕,吩咐車夫避入小巷,待得胥瑰走遠後這才匆匆往宮裏趕去,今時不同往日,此刻不該是他出風頭的時候,他倚在馬車之上,看著遠處的桂殿蘭宮,齊國在七國裏最為尊貴,隨扈天子征戰四野,得以封於富饒之地,彼時天下共主,蕞爾小國,泱泱大國,俱是相安無爭,不過二世而已,那單薄的情意,連兄弟同宗也可同室操戈,遑論這素不相幹的功臣之後。
殺伐何曾止得住,開邊不已,白骨不絕。
他是想終結這一切的,他在史書中讀到過程武公姬叩安定南方四國的事跡,也折服於息文公顏郤平定西北三國的功名,隻是這些人都差了一步,那最為重要的一步,問鼎中原。
那是他的意誌,他的心之所向。這條路道阻且長,崎嶇不已,他便要馬踏亂石,披荊斬棘而一往直前,路上誰人抵擋,他隻揮刀而向,成大事者,必不拘泥於繁文縟節,抑或。
兒女情長。
他不由想起修好,心頭竟分外雜亂。此去赴宴,又豈止是一場宮宴。
雲翳閣,翠籠繁綺,彩歌蘆笙,遠遠絲竹入耳,鍾磬和鳴,冬日裏百花凋敝,故而這樹上以彩綢纏繞,充作春花爛漫,又置博山爐數座,以作花香嫋嫋,人間不識春風色,帝裏花開已半冬。
粟王後素來深惡痛絕此種窮奢惡極之事,凝華夫人亦不是狐媚之徒,至於齊王,他大概沒有這個心思。胥魏眼神落在閣上朗聲而笑的男子身上,不由皺了皺眉頭,胥瑰。
“王兄姍姍來遲,當罰金穀數杯。”胥瑰臨檻而立,舉杯相邀,尊者前大聲呼喊,放縱恣意,已不止是失禮這般罪名,胥魏依約覺得,他這位賢弟,有些自己的計較。
胥魏一笑,拾級而上,果然齊王與凝華夫人並坐,他的母後,倒是未曾赴宴,他行了一禮,道,“兒臣見過父王,凝華夫人。”齊王淡淡應了聲,久不喚他起身,倒是凝華夫人和顏悅色,吩咐他不必多禮,隨意即可。
邊上設著幾個虛位,怕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妃子也告了假,胥黎隨胥瑰坐在東側,胥靳在西側,起身向他問安,“多日不見王兄,王兄清減不少。”
胥魏一笑,“近日身子不大痛快,飲酒又沒了節製,便也未曾出來走動,難為三弟掛念。”
“臣弟記得上次去王兄府上,瞧見了天仙般的美人,王兄可不是要憔悴了,”胥瑰飲盡杯中酒,斜倚在座上。
凝華夫人見其實在無狀,不由輕輕咳了幾聲,不豫的望了望他,齊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阿瑰這性子孤最為欣賞,你要是憋壞了他,孤可要拿你問罪。”
凝華臉上便有些不自在,當著諸多小輩前頭,齊王似乎比平日放縱了些,胥魏不語,徑自落座。
“你四弟說有本古書要尋,臘月頭上便匆忙出了臨淄,近日又寄回信來,說是怕雪路不好走,汙損了寶貝,便不回京了,也由得他去,總教人省了功夫。”齊王笑語殷殷朝向胥瑰,高下貴賤,登時分明,除了胥黎執著酒觴玩味一笑,旁人臉上多多少少都有絲尷尬。
“王上太寵阿瑰了,可別厚此薄彼,妾身瞧著阿魏身子不大好,王上可要派幾個醫侍入府診治?”凝華夫人刻意引開話題,廣袖下悄悄捏了捏齊王的手臂,齊王看向她的眼神深邃而不可測,慢悠悠移開眼,終於正眼瞧了瞧胥魏。
“不過是撤了你幾個職位,你這幅樣子要做給誰看,你身為長子,還要同自己的弟弟置氣不成。”齊王輕扣桌沿,語氣裏生硬不少,凝華夫人頓時大失驚色,連連扯了扯他的衣角,胥魏倒是隨和,起身謙恭道,“父王教訓的是,是兒臣不知輕重,失儀失言了。”
齊王唔了一聲,卻似乎並不高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態,他知道敗局已定,也知道他的兒子在慢慢收網,困獸猶鬥,他不願讓他開心。但胥瑰……
他能幫他的,唯有這些罷了。
“都散了罷。”齊王低低歎了一聲,凝華夫人扶起他,他未曾回頭,話卻是說給身後的胥魏,“你母後還未好利索,你得空去看看。”
“是。”胥魏頷首,這個年終究是過不好了。
胥靳繞過座椅,站至胥魏身側,胥魏回頭朝他一笑,“辛苦了。”
胥靳搖搖頭,“四弟才是辛苦,我不算什麼。”胥魏點點頭,道,“子澧也未曾等到年後再走,總歸舅父哪裏不缺人手,他竟也走得這樣急,阿譽走上這一遭去追他,著實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