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當梨樹枝葉蔥鬱時,那碧瑩瑩的樹梢上掛上了恣意張狂的紅綃,白氏夫妻從程國回來,甫落了腳便又被江夏君的小廝請進了府裏,要了新製的天宮巧數十斛,那白夫人雖已近四十,望之也不過二十許人,端著杯茶恭聽江夏君吩咐,倒顯得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天宮巧雖是珍品,但若來配修家小姐,民婦以為不妥。”
胥瑰饒有興致,便也由得她往下說,“天宮巧本是為後妃所製,後妃濃妝豔抹為求聖恩皆因年華不再容顏消逝,而修小姐二八芳華,脂粉到底不是個好東西,多用亦無益,倒傷了小姐玉容。”
胥瑰見白無憂含笑不語,隻看著自己夫人口若懸河頗有自得,他素知白氏夫妻早年頗受了些苦,二人琴瑟和鳴恩愛非常,於是對於染塵閣的進駐臨淄,他亦開了不少方便之門,若他與修好也能如此相知相許,他倒是什麼也情願的。
“白公子有何高見?”他笑道,白無憂似是被突然打斷,將眼神從白瑾身上移開,執扇一笑,“得妻如此,草民怎還會有高出於她的見解。”
白無憂身上的錦袍似乎繡著些暗紋,隻是繡的淺,不大容易看出來,胥瑰卻是知道的,那是萱草,又名忘憂。
無憂,或許與相愛之人真心相許,才對得起這樣瀟灑的名字。白瑾有些不自在,掩袖輕輕咳了幾聲,拿餘光瞥了白無憂一眼,白無憂便也收了扇子,靜坐不語,胥瑰隻做不意,呷了口茶,白瑾複道, “民婦聽聞修小姐獨愛棠梨,想來古有桃花妝亦有梅花妝,棠梨亦可入得了妝,淡掃蛾眉朝至尊,修小姐天人之姿,盡顯無疑。”
胥瑰點點頭,看著白氏夫妻相伴離去,忽然無比理解了容若的那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其實,哪個女子都是渴望獨一無二的,隻是有些女子她們情願活得很低,低到塵埃裏去,一如未曾遇見他時的修好,即便做個箕帚妾也是願意的,但,紅妝十裏,鳳冠霞帔,在人前得稱一句夫人,是她更渴望的。
自此之後,胥瑰便頻繁進出齊王的長平殿,連著避居多日的凝華夫人也偶爾去上幾次,守夜的老宮人說王與夫人及公子相談甚歡,經夜不倦。
不過三五日後,諭旨便發下來,算是正式為修好和胥瑰賜了婚,板上釘釘,再無更改之可能。
胥瑰避著新婚前新人不得相見之禮獨自在府內喝悶酒。到是胥魏聽申禧回稟時若有似無的笑了笑,“公子,事兒成了。”
他有些恍惚,命申禧去備賀禮,他想著先去胥瑰處賀一賀,再令人將禮送至修府,便也算了。
雖然他亦已成婚,但之子是妾室,他又著意未曾鋪張,自然比不得胥瑰與修好這場婚事壯大,他自知將來有一日粟愫嫁於他時,規模更會空前,可無論是草草了事還是隆而重之,他都不會像胥瑰那樣,真正在滿身酒氣後邁向新房的步伐輕鬆急切又喜悅。
他仍舊笑著,安靜的一如往昔,“請修將軍來。”
他會失落會傷情,會不敢再見到修好,一切皆因他事事做到極致不留人情,卻獨獨未曾顧及自己本不是那樣絕情寡欲之人,多的隻不過一點不甘心,他恨齊王,這兩種矛盾的感情彼此糾纏,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而最終的發泄,是報複後的快感,和勝利之後,他南麵為王天下重振以迎之的唯我獨尊。
而此刻,真正的大戲才剛剛開始。
修戊身在軍營,去修府賀喜的人撲了空,然而申禧卻是一腳直接出了城往軍營方向去,胥魏拎著幾壇陳酒,備了馬車晃到胥瑰處。
梨花白,他記得胥瑰說那需要陳年的汾酒做底子的。他沒有胥瑰細致,也不及他慣處風月,懂得些討巧的法子,故而他與修好在一起時,也不過空閑時飲酒,雪落時賞雪。
“阿瑰居然也要成親了,明明記得你還是父王抱在懷裏的粉團團。”胥魏拆開了一壇酒,隨意拿過喝茶的茶盅自顧喝了起來,胥瑰擱下手裏的書,看一眼眼前仍舊瀟灑的兄長。即便有千般疼痛,他這位兄長都是這樣一副寵辱不驚,似乎生來就隻會這一副笑麵孔。不張揚不淺淡,恰到好處。
“父王封了阿好山陰縣君,母妃說莫要讓人家的好姑娘受了我這樣的人的委屈,”他歎口氣,像是不經意,“她心裏本就不痛快,”他似乎是察覺自己失言,忙扯了胥魏的袖子坐下,又吩咐添酒設宴,叫了些弄琴的樂伎。
他隻教樂伎遠遠奏著,與胥魏一同上了湖心亭,那琴聲隨著水波而來,似乎也沾染上了水波的清冽,時節還早,湖心亭上初夏的風吹著有些涼意。
“別辜負阿好。”胥魏久久不言,臨了,悵然歎了一聲,胥瑰目光在湖上風物,聞言也不曾回頭,隻默了默,回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