蛺俠鋏 第七部(1)(1 / 2)

一陣刺耳的聲響把梁鬱秋從思緒中拽了回來。一片漆黑之中,他隱約見到一個佝僂的人影逆著光線踱進來。看身形是名老者,他腳步很輕,生怕吵醒什麼似的。

因為走路輕得離譜,梁鬱秋在心裏稱他為“老貓”。“老貓”是牢裏的雜役。像梁鬱秋這樣的死囚,全身綁滿鐵鏈,絲毫動彈不得,用食如廁皆不能自理,所以獄官便派“老貓”看護犯人。說是看護,不過是確保囚犯在行刑之前,不致生病死了。

“老貓”一天會按時進牢房六次,其中三次是喂飯。但梁鬱秋從沒聽“老貓”說過話,和他說話也從來不見回答。他猜想此人可能是個聾子,興許還不識字,也沒有人告訴他自己的窮凶極惡,否則稍有良知之人,都不會甘願照顧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想到這裏,梁鬱秋忽然感覺到一隻粗糙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嘴唇,便張開了嘴。今天的飯菜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兩個窩頭就著冬瓜湯,湯裏沒放一點鹽,冬瓜也有些老。

明日行刑前的那一餐,應該能吃頓好的吧?梁鬱秋自嘲地想,但他突然發覺今天的“老貓”有些奇怪,舉動異常的慢,每次等自己完全咽下去,才繼續喂下一口,而且手微微顫抖著,全沒有平日的嫻熟。

“老貓”喂完了飯菜,略微收拾了一陣,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而是走過去關上了牢門,回來在梁鬱秋身邊坐下,然後沉默得像不存在。

很長一段時間裏,梁鬱秋隻是聽到他不斷地歎氣。

“既然來了,怎麼不說點什麼?”梁鬱秋也歎了口氣。

“你已經猜到是我了。”“老貓”竟然說話了,發出的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見我,隻是猜不到你會用什麼法子。畢竟這裏是死牢,我又是被看守最嚴的一個,你想見到我可不容易。”

“多虧了甄裕,是他拜托了六扇門的幾位捕快,一齊籌劃出這個法子。但我至多隻能在這兒呆半個時辰。”

梁鬱秋扭了扭身子,使自己坐得稍稍舒適一些:“其實你沒必要冒這種風險,該說的話我已經全都對甄裕說了,除非你是想來痛斥我。”

“不,如果對一個人痛恨失望到極點,用言語辱罵是最沒用處的。”

“那你方才默然不語,唉聲歎氣,是想讓我自己懺悔罪過?你莫妄想了,我從不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麼。”出乎意料地,華玄對他的話幾乎沒有反應,情緒也絲毫沒有變化,反而淡淡地說了一句:“曾經有人問過我,人生中最珍貴的事物是什麼。現在,我也想聽聽你的答案。”

梁鬱秋一愣,稍作思索便回答道:“對我來說,當然是嬌豔的花,沒有比她們更珍貴的事物了。”

“你不必故意這樣說。”華玄微微側了側身子,“每個人最珍貴的是自己的經曆,他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人的衣食能被奪走,金錢能被奪走,甚至生命也能被奪走,唯有人的記憶永存腦中,不能為人所擄。它影響著人的思想,左右著人的性格,所以稱之為‘人性’。人性就是人所擁有的最珍貴的財富。”

“你拐彎抹角的,到底還是想說我泯滅人性、喪盡天良!”梁鬱秋不屑。

“不。我想說的是,不同的人遇到同樣的事,會做出迥異的判斷,有的時候,好人會做出惡的判斷,惡人會做出善的判斷,這個時候左右他們思想的,正是人性。而且由於經曆的不同,善惡的區分有時會變得很模糊。每個人剛出生都隻是一塊不含雜質的純鐵,隨著年齡增長,遇見各種人或事,就像純鐵中不斷加入了各種雜質或是經過不同的錘打淬礪,最終煉成了鋏。這柄鋏也許有優劣之別,也許有利鈍之分,但並無善惡之辨。唯有當鋏成了武器,刺向某人之時,鋏才不再僅僅是鋏。當鋏沾了梟賊惡魔之血,便會被稱頌為無人不敬的鋏刺犀;當鋏奪走了韶華女子的貞節,自然就會被斥罵成罪不可恕的鬼蛺蝶。然而對此我並不認同,人們看到的鋏,是握在手上的,我說的鋏,是暗藏在心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