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1 / 3)

靖安寺內通常是佛殿熱鬧,後院佛塔離正殿遠,又生得高,有數十多級台階,常年十分幽僻,並無多少香客。久而久之,周遭還長了些因少打理而冒出的荒蕪雜草,甚是淒清破敗。

崔嫣趕不及甄世萬的步伐,站定喘了兩回,又怕時辰耽擱久了,甄夫人出來尋不著,隻甩開他手,吵嚷著要回去。他再不遲疑,反手將她掌一握,蹬蹬上了台階,走入塔頂內門,揀了一座須彌座,捉了她手一同跪於蒲團上,看她一眼,又麵朝金身,聲混如鍾:

“信男甄世萬,祖籍青州人氏,長居京城,倥傯籌謀,素心無何飼,生無可托,嚐求政事清明,國聖民安,惟今誤拾天賜瑰寶,致令白璧蒙瑕,亦愧對自身心意。但求在佛座之前,神靈之簿,與崔氏定為世代夫妻,永不分離,一旦轉機,必將其迎入甄家主祠……。”

崔嫣一隻葇荑卻猶自被那張熱熱的糙掌抓得牢牢不放,宛覺墮入幻境夢地,又聽他話語一頓,偏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繼續道:

“身縱兩分,心惟一處,此生定當珍之重之,不舍不棄,無變無豫。佛前所言若有半句虛差,甘領責罰,生當上天遁地無門,死當下阿鼻地獄——”

話音一止,跪拜下去,重重連磕三響,還沒收口的患處經了撞擊,血跡頓從白紗滲出來,怵目驚心。

風一吹來,擊得寶瓶上的風鈴乒乓作響。崔嫣微微犯癡,腦中如同一葉窄小扁舟於恍惚汪洋上搖擺,直至下階離殿,他方才佛前話卻又是振聾發聵,不住在裏頭盤旋。

珍之重之,不舍不棄,無變無豫。

一旦轉機,必將其迎入主祠……可這轉機,又果真能來?幾時能來?

佛前許諾宣誓,他不惜垮顏下麵,撇開忌諱,賭下滔天重咒安她的心,隻求她不再氣自己,求她銷愁解恨,卻隻叫她愈發的進退維穀。

正是呆怔,崔嫣的手被他扒開,一隻涼涼的物件滑入掌心,低頭一看,竟是那隻掩鬢,磕掉的珍珠已黏了上去,粘得看似十分牢固,珠釵麵光潔如洗,油潤水亮,又像是經了一番養護。

那夜他聞聲出門,唯見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撿起那隻釵,心頭實在絞得極不是滋味,待崔嫣被兒子帶出去之事東窗事發,經了那一夜風波,回了屋內,將這摔得七零八碎的掩鬢放在案頭燈燭下瞧了大半天,本想明天再出外去修整,不知怎的,偏是膈得慌,找來糨糊,親自動手,連夜補牢,次日又出外,再去尋鋪子找匠師打磨洗擦。

摔過的飾物再如何補繕,也總不如原先的那樣齊整,他可以買些更璀璨的珠釵來當做討她歡心的信物,可是他也曉得,若是舊的裂了,壞了,修不好了,總歸是她心頭一根刺,買了再華麗豐盛又如何。他坦承自己往日多少是將她當半個小孩兒一樣,如今才知,竟是自己犯下的天大的一個錯誤。

自己並非十七八的少年兒郎,白紙一片,萬事易移。

度歲至今,大多習慣脾性已成既定,天長日久的處事規則,哪能一夕改變?她大小性子,不快不甘,以及現下受的委屈,若她還願跟自己,他今後願抹了性子去依她,嬌她,寵她,隻不知她到底先能不能平了心頭火,對自己再多一些考量,複轉如昔日。

無奈這些話,心中想想倒是可以,現如今又是決然說不出口來的。

崔嫣握了那掩鬢,又緩緩鬆開,甄世萬隻當她並不願收起,又要還給自己,眉頭一緊,將她的手掌輕輕一捉,深眸中竟是多了幾分期冀與懇求,直直盯住她,分毫不移。崔嫣沒見過他這種神色,對了自己,他向來是穩如泰山,縱是被自己激了慍意,也是有著滿滿保證,此刻卻是有些失了儀態,終還是有些一動,由著他攏起自己的手指,將那掩鬢包含掌中,卻不發一語,並不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