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一批青河附近的響馬混跡逃難災民中,趁是日彭城皂吏集聚衙門,正街戒嚴鬆弛,順勢奪了出街婦孺與錢財回營,那錢氏尋來的劫殺甄世萬的匪徒正是其中之一,其人姓梅名有財,原為彭城的市井混混,生來力大無窮,又橫行霸道,曆來為行矩偏歪的官宦富戶所驅使,從前便時常替人做些報複事端,名氣十足,後犯下命案被官府通緝,潛逃別鄉。青河災情暴發,梅有財覺趁火打劫錢財來得快,幹脆投身匪隊,如今便是一群散匪中的小頭目。錢鵬門下私人正是瞧得梅有財為行中老手,熟識彭城境況,如今又乃亡命之徒,狠絕辣手,才暗中唆銀差其泄主子之心頭綿恨。
自劫走了崔嫣沉珠等人,匪人避開官道,遁走小徑,策馬趕了半日路程,待得二人蘇醒,天色已黑,頭套拆了下來,被人摔丟下馬,全然不知身在何處,仰臉一望,隻見得皆是連綿黛川,黑壓一排,山穀之內猶有夜梟盤旋鳴叫,聲聲怵人,與厚重蒼穹交相映襯,十分蒼涼,看似是在山腳之下,唯有一小列人馬伴著轅輪滾滾聲,舉著火把由山腰走下,才稍稍亮堂了些渾濁夜空。
沉珠嘴巴猶被布條塞滿,不能說話,四下一打量,竟都是些被劫來的百姓女子,正被綁得緊緊,由匪人統統扔了下馬,一個個麵色驚恐,啜泣不已,偏偏手腳被縛,隻能被群匪舉刀恐嚇看押。忍住惶恐,沉珠在人群中望見崔嫣,悄悄喊了兩聲,卻見她隻是木木呆呆,不哭也不鬧,左臉頰有兩道怵目驚心的傷口猶在滴血,並沒半分活氣,似乎根本不曾看到自己。
及至一群人下了山,沉珠方才瞧清楚來人打扮裝束與劫持自己的匪徒無異,後頭幾人推了兩個輜重大車,板上鑄有木籠,看似是用來將山下這群肉票押解上山的物具,果不其然,眾女一一被推押了上去,不消半刻,山匪便上了馬,揚起火把,朝山上行去。
沿路沉珠聽匪人絮念之間,知道山腰上是接應之人,這些山匪的老巢還得過兩座山坳,借由這條山道,方能到達,想著待到了這些人殺人不眨眼的劫匪窩穴,那才是真正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約莫行過兩個山頭,天邊的月亮又是闊沉了一些,夜色愈是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走到深處,茂林密布,山路曲折,遮人視線,火折子幾是快要湮滅於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炭黑中,前頭終是有賊首傳來號令,先歇息半晚,再行啟程。
躍過荒蕪野林,竟是一座破敗的山中廟宇,眾女被驅至入內,押至中堂坐於秸草堆上,由兩名匪人看守,一個個麵麵相覷,相互欲哭無淚,隻聽得群賊在裏間已在行慶賀之事,十分振奮。
沉珠將身子賣力挪近崔嫣,將嘴裏布條奮力吐出,又是輕喊了兩聲,猶不見她反應,隻當她是已嚇得失了魂智,正值此時,堂前傳來紛遝足步,幾名敞開胸膛的匪人已及至麵前,麵上目光隻朝諸女堆中掃射,目露激奮灼灼,似在挑揀貨物,須臾一癩痢頭大步上前,將最前頭一名藍衣女子已是鬆脫的頭發一拽,生拉了起來。
那女子雖已驚恐得容色煞白,說不出半句話,卻掩不住幾分出眾姿色,在眾女當中尤其出挑,那賊匪見自己快手撿到好貨,轉首朝後頭的弟兄欣喜道:“我就要這個了!”說著生怕有人來搶,蠻力朝裏間拖去。
一堆匪人剛剛牟了利,興致不淺,此刻路途無事,長夜寂寥,哪會放過一群鮮活肥肉,一個兩個起了色心,欲在了無人煙的山間行些淫汙之樂。
眾女明白境況,一時之間,哀鴻遍野,統統顧不得手腳嘴巴皆被占據,身子拚死作活地朝後退移,不到俄頃,卻又被拖走了好幾名哭得慘厲的,剩餘的更是驚恐至絕地。
一名渾身腱子肉的粗莽賊人見諸女皆在湧動退後,其中有一女則癡呆不語,半刻便一人被甩於空地上,宛如孤島獨立,倒是奇怪,過去粗魯地扒過她蒙上灰土的臉蛋,又將頹散下來的一頭烏絲朝頭頂拉開一瞧,不免嘖嘖搖頭,轉過頭去朝後麵一人問:“這個便是你順便劫回的甄家丫鬟?”見其稱是,又問:“可是已結果了那姓甄的?”
後頭人正是那三角眼刺客梅有財,洋洋自負:“不巧,剛剛刺了進心窩,多一刀都不用補。”
這話字句不漏,飄了入崔嫣耳簾,登時腦內如電光一劈,將迷蒙心竅的濃霧振得散開,雖是未動臉色,卻鼻頭一酸,十指蜷曲,不覺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