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萬蹲了床邊,盯了那張已哭花至模糊,受了摧殘的臉,忍痛道:“兒子,你給爹戒了這癮,好不好?”
甄廷暉並不回應,隻默默哭泣。那寒食散一旦發作,便如火上煎著,冰間凍著,哪裏是說戒掉便能戒掉,縱是萬分想應父親一句,卻身不由己。甄世萬見他模樣,二話沒說,朝邊上的曹管事喝道:“把青哥先放出來,叫他去買藥!”曹管事一訝,又得了老爺小聲交代,方才領命下去。
待得青哥回來,顫顫巍巍將那皮紙包裹的散劑掏出來,卻又是捏了回去,噗通一下跪了下來:“老爺,是青哥的錯,是青哥的錯,青哥是看不過少爺現下這樣苦,才不顧後果聽從少爺的話,犯了錯事!老爺再不能給少爺吃這玩意兒了!”說著牙一咬,恨得便要將藥包撕爛了,卻被甄世萬一把奪了去,罵了一聲:“滾!”青哥猶不肯走,衝過去便抱了少爺號啕,卻被兩名家丁上前綁了下去。
甄世萬將那藥包散開,甄廷暉一見便如同貓兒見了腥一般,意欲掙脫繩子去拿,嘴中哭喊不斷。
甄世萬將他繩子鬆了一鬆,見他翻身欲起,又是將他摁了下來,腮肌震得起伏,語氣有些發顫,卻是比先前愈發的輕緩:“兒子,你不孝,爹養不教。爹如今給你賠罪了,你又願不願好生生地聽爹一句話,拚了這一口氣,忍下不吃這藥?”
甄廷暉一隻手已是觸到那藥包,聽了這話卻是停滯半空,瞧不見五官的臉龐上惟剩餘兩隻清清亮亮的淚眼,隻眼巴巴地望了麵前人。這一世從來隻怨父親訓斥自己,責打自己,做過的最美滿的夢,無非是父親拿了自己的課業,誇讚自個兒幾句,自己從小對他怕到大,敬到大,怨到大,如今他竟是親口對自己賠罪,原這爹,終究不是不疼自己,眼裏也不是沒有自己。迷蒙之間,藥力又上,早又不受控,手指一勾,直直抓了那藥包。
甄世萬見狀,眼色一沉,將那藥包中一舉,揚起了頸子竟將半包藥粉倒入了嘴中。甄廷暉看得呆掉,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力氣,挺身而起去搶了那藥包,驚喊道:“爹,你做甚麼,你糊塗了麼!”
甄世萬將嘴角白色細沫刮了去,道:“你若沒這決心,一個人挺不過來,我便跟你一起戒,這一輩子,總得叫你信上爹一回。”
甄廷暉見父親為了自個兒以身試毒,呆木須臾,將奪了過來的藥粉包撕了粉碎,待看著那整包的害人白色藥粉兒胡天滿地飄了散去,方抹去一把鼻涕,將咬破嘴唇的一灘血重重擦了去,忍了千痛萬苦,下足了狠心:“爹,你來……動手將孩兒綁了!”
甄世萬喊了人,將甄廷暉手足複死死係於床柱,又是俯身親手用濕帕將這兒子臉脖抹幹淨了,予他喂了水,待他挺地硬是半厥過去,才是出去。
甄夫人一聽那小叔子為了兒子,自個兒也吞了半包寒食散,嚇得連忙叫那人去喚大夫,欲趁這毒東西還沒曾下胃,先想法子催吐出來,又指著甄世萬哽咽道:“難不成我家中得要出兩名癮君子麼?我曉得你疼兒子,但何必莽撞至此……你,你幾時變得這樣衝動?”
曹管事這才道:“夫人放寬了心,那藥粉壓根兒不是寒食散。”甄夫人呆了片刻,見那小叔就著下人遞來的杯盞漱了口,吐掉滿口的麵粉團子,這才放下心來,又將房內一幹人打發了下去,遲疑道:“廷暉如今這副模樣,你可還是放心將他送走?”
甄世萬道:“放在我身邊,才是更不放心。”甄夫人聽了這話,頓了須臾,卻也再無別話,良久又幽道:“那丫頭,你也是安妥好了?”待見得這小叔子點頭,甄夫人喟懷道:“你倒是狠心,兩邊皆是你心上肉兒,就這樣說放便放了去。”
甄世萬本麵無異色,聽了這話卻是眉頭一攏,雙袖一合,還不曾待甄夫人回神便朝了嫂嫂跪拜而下:“世萬自幼受嫂嫂照顧成人,未盡幾日孝道,卻是成日叫嫂嫂操心,從前自傷軀體,日後若有不測,怕也得受世萬牽連,……我這一世,惟獨是對不住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