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誕子便如行獨木過火海,重重不測,崔嫣懷孕時本就不虞,積了鬱氣,加這一夜情緒過激,絆了胎位,時至三更,胎兒都出不來,直疼得崔嫣連喊的力氣都失了。
崔員外派老家人將小院看護得緊緊,封了繡樓,聽得裏頭每喊一聲,便是心驚肉跳一分,生怕女兒這分娩呻吟驚動鄰裏,見楊氏端熱水進出,抓了她急囑去拿條帕子給女兒咬著,別喊太大聲響,卻是被楊氏瞪得一哆嗦,半刻後聽裏頭沒了聲息,又是驚懼萬分,寧可這女兒出點聲音,丟再大的臉也認了罷了。
眼看再是耗下去,大人嬰孩皆是難保住,穩婆子也是急得冒汗,隻好對崔員外言明了情形,崔員外聽得瞠目,吞吐道:“保大人如何保,保孩子又是怎麼個保?”
那穩婆苦臉道:“保小孩兒最是簡單,隻強拿出來即可,保大人便是用燙過的斧片入了產道,將那胎肉一點點的剪成碎片,再用藥打落,這法子雖對產婦也有傷害,到底還有幾絲活命的機會。但不管哪樣兒,總得給崔老爺提個醒,這胎兒已懷了差不多足月,畢竟有這麼大的個頭,現下死活入不了盆,脫離母體困難得很,就算是保大人,也是免不了大人熬不得那拉扯的痛……崔老爺還是務必且先做好個準備。”
崔員外想自家原配也是因產厄身亡,莫非這女兒也是注定熬不過生產,倒吸冷氣,顫聲跺腳:“廢話,廢話,自然是保大人!”說畢又是痛哭流涕,指天開罵:“姓甄的,你這天殺的老小子現下過得逍遙快活,卻將我家女兒害成這樣!”
那穩婆得了主家允可,忙不迭欲轉進樓去殺嬰保母,卻聽得一聲阻喝。兩人回頭一望,竟是崔妙帶了梁俊欽過來。
梁俊欽本在側院小偏門等著信兒,聽崔妙過來講了崔嫣情形,哪裏還顧得著崔家人不喜,於家裏拿好醫具,撩了袖管拔腿便跑來,與崔妙將兩名護院的擋開去,正撞見那穩婆說辭,眉頭一皺,衝上前去便揮了揮手,將那婆子打發一邊,朝崔員外拱手作揖:“崔年伯,請容晚生進小姐閨房,為她接生。”
崔員外雖是耷眉苦眼,一時卻並不答應,任那二女兒在邊上拉袖扯衣也不鬆口,恰恰崔嫣在裏頭又是疼昏過去一遭,楊氏正衝出來找穩婆進屋,聽得梁俊欽要為崔嫣接生,偏老爺死古板不答應,頓惱昏了頭,高舉起手中銅盆子,朝崔員外哐啷一聲砸去,又指著他鼻尖飆起罵。崔員外被那一臉盆砸得暈頭轉向,頂冒金星,卻也總算清醒同意。
梁俊欽二話不發,提足便入了繡樓,上了房間,血腥味直竄鼻內,見得牙床上那人兒竟已是奄奄一息,臉色沉蕩下去,湊過去,將她背稍稍扶直,下身墊了幾層軟枕,又將手掌放於她已現出青紅筋血,恨不能要爆開的光裸肚皮上,排壓掐揉起來。
崔嫣由那翻江倒海的痛中稍稍舒坦一些,勉強睜了眼見得梁俊欽,一顆心放了下來,對生產的驚懼消減了大半,那一收一縮的疼竟似乎也緩和了一兩分,不覺囁了囁幹涸發紫的唇兒:“哥哥。”
梁俊欽輕輕一笑,語氣如陽春暖風:“不得有事的,哥哥一定救你跟孩子。”
崔嫣幾乎從不曾見過他笑過,縱是曉得他心儀自己,也沒見他對自己笑得這樣動容,本想道一聲謝,無奈腹中劇烈墜絞纏綿不滯,連後背延伸至恥骨都跟著刺痛起來,頓抽泣道:“哥哥,好疼啊……。”
梁俊欽已是探出一些眉目,心中定了些促產法,雖曉得風險尚存,不過賭一把,麵上卻是依舊溫和著口氣寬她的心:“這小家夥喜歡住娘親的小房子,賴著不願出來,等會兒哥哥把他想辦法趕出來,妹妹可能還得花上些力氣,再不能亂喊費勁了……哥哥教你先閉了嘴巴,用鼻子長吸一口氣,再用嘴巴一點點吐出來,別慌了,如此便能省些力氣,延長些辰光,叫那小東西安安生生地出來。”
崔嫣此刻已是將他字句奉若圭臬,隻頻頻點首。梁俊欽拿出針袋,抽出一根長銀針,雙目一沉,於她肚皮上確了個方位,手一落,破肉而入,那銀針慢慢愈嵌愈深,直至僅餘半寸在外頭,方停下來。
待梁俊欽將針頂一轉,崔嫣隻覺腹內似是明顯跳動了一下,宛如有什麼滑脫了,少頃墜痛加倍猛湧而來,那胎兒竟是有迫不及待要流出來的意思了,頓抓住兩邊衾單,照了梁俊欽的吐納教誨,預備將這孩兒迎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