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處,他已經看見了十裏亭在夕陽中的隱約剪影。
葉雲生又走幾步,忽然一怔。卻見十裏亭中,有一個人臨風而立。
這人身形高挑,神態秀氣從容,一身湖水色的衣衫在暮色中清楚如畫,腰間佩一塊墨玉君子長佩,見葉雲生走近,手扶朱欄,微微一笑。
他負手而立時有種凜然之感,一笑間卻全然是晚春的馥鬱氣息。葉雲生看著他的麵容,不知為何竟覺熟悉,想想卻又不對,他分明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那人看到一身白衣的葉雲生在暮色中漸漸走近,一笑之後,收攏手中折扇行了一禮:“請問可是葉雲生葉公子?”
這句話雖是問句,卻更像確認口氣。葉雲生便道:“正是。”
那人微笑道:“葉公子好,在下易蘭台。”
葉雲生大為驚訝,向前幾步,右手下移,易蘭台以為他欲扶劍柄,卻見葉雲生一撣衣上塵土,恭敬回了一禮,態度誠懇而毫無做作。
易蘭台暗自頷首,心中甚是欣賞。
夕陽欲墜,天際一片金黃,葉雲生走入亭中:“易先生,今日滄海山莊的品劍大會,你為何未來?”這話問得直率,易蘭台不以為意,道:“實在抱歉。一來,我今日恰逢有事;二來,我亦不慣人多之處。”
葉雲生道:“可惜!今日本有許多人等著一睹易先生風采。”
易蘭台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葉雲生又道:“久聞先生劍法高超,今日有幸,葉某冒昧,欲與易先生較藝一番。”他沉溺劍學,雖無爭競之意,卻有切磋之心。
易蘭台笑道:“不瞞葉公子,我今日在十裏亭,正是為了等候葉公子。”見葉雲生有些詫異,他續道,“我一早便聽聞葉公子有切磋之意。我雖不慣與人相處,但葉公子劍法既高,為人又慷慨正直,是真正醉心劍術之人。旁人可以不見,唯獨葉公子這一番美意,卻不可辜負。”
夕陽的光芒映上葉雲生衣角發絲,白衣上光彩熠熠,他大笑出聲:“好!”一躍出亭,飛雪劍出鞘,一道灰白光芒將無限夕陽一分為二,正是他得意劍法“陰晴雪”的起手式。
“易先生,請!”
易蘭台笑意未改,驟然起身,未見他如何動作,身形一展竟已到了十裏亭外,這份輕功實是驚世駭俗。他雙手一展,兩道劍光同時出鞘,原來他所用兵器卻是雙劍。
“葉公子,請。”
二人初次相逢,這第一招多存了試探之意。葉雲生的飛雪劍與眾不同,劍刃並不若一般寶劍鋒芒如雪,而是呈一種灰白之色。此刻他陰晴雪揮灑而出,劍身光芒吞吐不定,劍氣蓄勢待發。易蘭台左手劍橫出擋過,輕描淡寫化解攻勢,右手劍相繼而出,劍式舒展,猶若丹鳳振翅。
一招對過,二人對彼此實力皆有認知,葉雲生不再試探,晦暗劍芒流轉周身,十裏亭周遭如陷霧中,他這套陰晴雪自幼習練,二十年來未曾間斷,此刻對手既強,發揮得更是淋漓盡致。
隻是再強的攻勢,再精巧的劍招,到了易蘭台這裏,卻全無用武之地。他所使雙劍劍法看不出究竟出自何門何派,也並非多麼奇異或者何等淩厲,卻優雅流暢一如行雲流水。葉雲生的陰晴雪劍光流轉,是在原先的亭台鬆林之間硬生下起一場新雪,而易蘭台的劍法卻是融入夕陽斜暉之中,與萬物合為一體。
人力強造之景與世間原有之景相較,高下立現。易蘭台的劍招不急、不躁、不疾、不緩,葉雲生攻勢被他舉重若輕接下,卻也不曾著意還擊。葉雲生暗道:此人劍法果然非我所及,然而他的極限究竟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