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天,我獲得了一份不確定的“殊榮”,成為了一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調查小組的成員,該小組隸屬於中情局。初到巴格達,正值調查工作陷入僵局之際——盡管美國當局仍然堅稱伊拉克國內或其附近藏匿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是越來越多的證據卻指向了相反的結論。因此,中情局調查小組給我們下達的命令既有些含糊不清,又有點孤注一擲,要求我們務必在搜查中“竭盡全力,不辱使命”。
初到伊拉克不久,我便奉命去調查一家可疑的生物武器研究所,該研究所是一個潛在目標,我們不僅拿到了相關的衛星影像資料,還深入分析了該研究所與其他研究機構之間的通訊記錄,那些機構很有可能是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項目的參與者。該研究所由一位生物化學博士負責,並且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
於是,我和同事們共同製定了一個突擊搜查研究所的計劃。幾天之後,我便有了人生中首次軍事護衛的經曆。當時,我坐在護衛隊中央的一輛裝甲車裏,旁邊是一位性情溫和、神情稍顯緊張的女翻譯,還有一隊美國黑水保安公司選派的特遣小組;另一輛裝甲車裏是一些技術專家,他們能夠對我們收集到的任何生物武器樣本進行現場分析。
在特遣隊對研究所進行排查時,我一直坐在車裏待命,直到研究所確認安全。研究院的保安剛剛被解除武裝,兩名全副武裝的黑水公司保安就護送我進入研究所院內。此次行動出乎我意料。進入院子時,我還想著應該會有一百多人被命令離開大樓,接受武器搜查,待在院子的某個安全角落裏,睜著好奇而又驚恐的眼睛看著我。
不久,一位看起來氣質很高貴的婦女從大樓裏走了出來。她似乎身體在顫抖,但卻保持鎮定。她一邊忙著介紹自己是研究所的負責人,一邊彬彬有禮地主動詢問是否能幫得上忙,而我隻是很籠統地做了個自我介紹,用的還不是真名。
她請我進辦公室喝茶,我沒有回絕她的邀請,開始跟她朝辦公室走去。隨同的黑水公司保安輕輕地向後拽了我一下,小聲示意我這裏還沒有進行過安檢。我朝裏麵仔細瞧了幾眼,隻看到一間普通的辦公室,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東西,於是我便走了進去。
到了辦公室,她給我端上了茶水和餅幹,並流暢自如地回答了我的所有問題。
原來這家研究所是製鹽廠。鹽啊!(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吧。)沒錯,確實是鹽!她還取出了一包樣品,當著我的麵嚐了嚐。
後來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了。原來,深更半夜運往伊拉克軍方醫院和監獄醫院的貨品是生理鹽水,而之所以選擇晚間運送,主要是因為當地夏季白天炎熱——這種做法很常見。
研究所之所以采用淨室技術,是因為要生產出無菌的生理鹽水。
大樓後麵之所以要挖一些深坑,是為了把廢物做無害化處理。而殘留下來的東西是什麼呢?你一定猜得到——鹽。
她的生物化學博士學位也是真的,她也承認,自己可以說是大材小用了,但是在伊拉克,由婦女來擔任管理職位實屬不易。
研究所雇用保安來守衛大樓,對於被占領後的伊拉克也是非常必要的,這是用來防範打劫行為。
我們居然對一個鹽廠進行了武裝突襲。
經過中情局技術人員的測試,我們最終確認了這位主管所說的都是實情。這裏真是一個鹽廠。
我覺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那些可憐的工人們剛剛被荷槍實彈的美國大兵趕進大院,望著他們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感覺更加糟糕了。那位女主管優雅而得體地接受了我的道歉,我們的護衛隊則羞赧地離去。
這真是一次寶貴的教訓。無論擁有多麼精密的衛星圖像,多麼精準的情報攔截以及權威的專家分析,我們都無法查證那些受到懷疑的研究所是否存有生物武器,而隻要我走進去,簡單地問某個人幾個問題,就能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罪證確鑿、疑點重重的分析資料,轉瞬間就變得愚蠢可笑且毫無危害,而這一切隻需要我坐下來和研究所的主管喝杯茶就辦得到。
對我來說,這次經曆就如同觀看一個萬花筒:前一分鍾還在瞧著一個藍星圖案,輕輕點擊一下,就看到了一個五彩繽紛的菱形圖案。人類情報(Human Intelligence)——中情局賴以生存的要素——就像這樣的點擊,它使我們的視野頃刻間變得完全不同。很多時候,一些恰當無誤的解釋,內部的獨家新聞,以及第一手的報道往往勝過最為縝密的數據分析。有時候需要你在場才能真正理解這一切——而如果你不能在場,就需要有人替你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