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酷寒、冰山、雪原。  銀裝素裹,雪掛冰封。莽莽天地間唯見一片淒愁慘淡的白。北風如刀,霜華飛舞,夾雜著薄薄的煙靄和蒼茫的氣色;林瘦山寒,雪粉騰揚,似在山林間吹圍起一層白幔。  在初曉的灰色天空下,淡雲一層一層地褪去,慢慢露出一片華暈。忽而,明光耀眼,映出銀龍玉海,鱗鱗縞素,將群巒刻畫成鋸齒形。那陡峭的山崖上墜掛著長長的、尖利的、經年不化的冰柱,就如參差交錯的狼牙。  許紫亭一身白袍,麵色木然,獨立於長白山腳下。  冷風刺骨,仍在刮個不休,怒吼著卷起雪粒,呼出悲慘的尖嘯。大雪雖已停止,過膝的雪層,鋪遮了整個峰巔。  令人驚奇的是,他身邊的雪地上卻沒見到腳印,隻有極淺極淡的一道痕跡在風雪的遮掩下逐漸消散。  看來,他已這般靜靜地站了很久,而且似乎還要一直如此站立下去。  凜冽的寒風將他的白袍輕輕掀起,露出貼身的赤色錦衣,在一片晶澈瑩素中顯出一抹觸目驚心的豔紅。而更為令人觸目驚心的,卻是他腰間懸掛的那柄長劍。  ——劍無鞘,長三尺三寸,劍鍔處鑲刻著一枚醒目的藍寶石。微藍的劍芒在剔透的雪色掩映下,那兩長的血槽沁出懾人的寒光。鐵木所製的黝黑劍柄上沒有任何華麗的飾物,隻用撕成細條的粗布層層裹紮起來,可那青樸的顏色更襯得劍鋒殺氣逼人。  看來,這不但是一柄好劍,而且必定是一柄長於殺人的好劍。  江湖上認得許紫亭的人並不多,但認得這柄劍的人卻絕對不少。  長白山掌門、東北第一世家許家大少爺許紫亭最有名的,不是他仗義疏財、友遍天下,也不是家世淵源、富甲一方,而是他掌中的那一柄切金斷玉、削鐵如泥的“映雪劍”和四十九路“蕩雪劍法”。  十九歲時,他的人與他的劍就已名滿江湖。如今,雖然他已近不惑之年,但威望卻更高,劍的鋒芒也更盛。  不過,經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許紫亭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意態疏狂、心緒激昂、動不動就與人爭一時之氣的倨傲少年,而是慢慢收斂起鋒銳,一心坐享家財,擁妻教子。事實上,他已足足有五年,再也沒有與任何人動武鬥狠了。  可是,在一個如此清冷寒涼的早上,許紫亭不在家中享福,來到這冰山腳下卻又是為了什麼?  許紫亭的身子紋絲不動,一臉肅穆,右手搭在“映雪劍”的劍柄上,雙目偶爾垂顧,便重又直勾勾地望向山路,似正在等待著什麼人。看他一臉大異往常的緊張神色,似乎來人會對他不利。  誰會有這麼大膽子,誰又能有這麼強的實力,敢於在這長白山腳下找長白掌門許紫亭的麻煩?  突然,一陣急促的風雪驟然飆來,令人目眩神迷。  許紫亭微微側頭,避開這突如其來的蹊蹺狂風。這一刻,他雖然閉上了眼睛,耳朵卻警醒起來。  他雖已久不對敵,但這些年來卻從沒放下過賴以成名的“映雪劍”,作為一個一流劍客,他仍具備超級敏銳的洞察力。  隻聽一種怪異的聲音從那飄蕩風雪的悲嘯中由遠至近地傳來,就似是有什麼重物正在雪地上緩緩滾動著。伴隨那陣怪異滾動聲一並襲來的,還有一對輕輕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絕對不算沉重,可是在許紫亭耳中,卻不啻於遠方正行來一頭來自洪荒遠古的巨大怪獸。  許紫亭的腰在刹那間挺得筆直,握在劍柄上的右手因用力而發白,雙目在瞬間泛起一抹光亮,直直向迷霧般的風雪中探射而去。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大雪球正慢慢、慢慢地朝他滾過來。  那大雪球在深可沒膝的雪地上滾動不止,直到許紫亭的麵前時,才忽然停了下來。猛然,一張胖臉從雪球後突兀地冒了出來,一雙小眼寒光隱現,笑嘻嘻的臉上兩堆肥肉上下跳動:“許兄早,許兄好。”  這場麵本來頗有些滑稽,可許紫亭卻不由自主地退開半步,眼中現出警惕的神色:“來的可是應兄麼?久仰大名,許某這廂有禮了。”  “好說好說。”那胖子嘿嘿一笑,一雙粗壯的大腿踢踏著將積雪卷揚而起。  他先將大雪球擺放平穩,這才喘口粗氣道:“許掌門倒是起來得早,可吃了早點麼?”看他那一臉熟絡的樣子,倒似是與許紫亭相交已久,此刻隻是渾若平常地和熟人打個招呼而已。  隻是那胖子一口粗氣方才重重吐出,大雪球的上半端便被如斬肢斷首般驀然割裂飛起,落入雪中。那斷麵平整光滑,就似是有把快刀從雪球上齊齊削過一般。  “應兄好精深的內力。”許紫亭臉現驚容,勉強笑道,“出來得有些著急,這早點倒不曾吃過。其實應兄不遠千裏來到長白山,原該是許某做東,好好招待你一番的。”  “許掌門太客氣了。害你在這麼冷的天一大早便出門,我應千鍾原是該向你賠罪才是。好在我做了十幾年的廚子,吃飯的家夥倒是隨身帶著的……”  就見那巨大的雪團上端被削去,露出一口黑如沉墨的大鐵箱來。話音未畢,那姓應的胖子口中說話,雙手卻是不停,變戲法一般不斷從大雪團中取出一大堆壇壇罐罐。  ——那鐵箱裏麵卻是油鹽醬醋等各式調料,再拿出凍雞、凍肉、各種蔬菜盤碟,末了又取出一把大菜刀,乒乒乓乓地切割起來,仿佛那雪球中所藏的不是一口鐵箱,而是一方案板。  隻見應千鍾一雙手左右騰挪,大菜刀上下翻飛,卻不與鐵箱發出半點碰撞聲。快得隻是一眨眼的工夫,鐵箱上已排列著五六樣精致的小菜。  想必誰也想象不到,那胖得似是連五根指頭都連在一處的雙手竟會是如此的巧妙靈動。  身處如此寒冷的天氣,許紫亭卻覺自己的額頭上已滲出汗珠:若是這雙手擊打在身上、若是這把刀割在咽喉上,又會是如何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