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楓林中依稀還有未散的晨霧。如今已是全新的一天,總會有新的希望。人生原就是如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老刀走得極慢,這匹大宛名種經過昨夜,想來也是極端疲憊了。但不管走得多慢,路都有走完的時候。紅葉鎮已經在望。
晨曦中的紅葉鎮看起來祥和而安寧,這裏原該是人間的一方淨土。
丁開山不禁苦笑。他也很累很累了。他實在不知道前路上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他隻有不斷向前走,也必須向前走,就算每一步都說不定意味著無數的凶險與陰謀。
長街。
長街兩旁本都是極為熱鬧的店鋪,謹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則。可是此刻,店鋪中卻一個人都沒有,鋪門紛紛洞開,不要說客人,就是夥計和老板也都不見了蹤影。有一家水粉鋪的壁角甚至掛著一個又一個蜘蛛網。
丁開山還記得一天前紅葉鎮的繁華,可是僅僅一天之後,這裏卻已變成一個死鎮,不但沒有了人跡,甚至找不到一隻雞、一條狗。
丁開山已走遍了全鎮的七條長街,卻還是沒有看見一個人,隻有秋涼滲人。老刀的馬蹄踩在落葉上,細碎的聲音似是踩在丁開山的心裏。
待一人一馬到達驛站時已是辰時了。驛站門口依舊蹲著兩隻神氣活現的大石獅子,可兩扇朱紅大門上的紅漆卻已在一天之內剝落殆盡了。
沒有人,連灶頭都沒有一絲煙火的氣息。丁開山帶來的二十個精英俱已不見了蹤跡。
——楓林裏的肉鍋,數不清的怪蟲,被砍了十七八刀的常笑……丁開山的心沉到了穀底。
驛站外的街上,一聲驚懼的馬嘶驟然炸開。丁開山飛掠奔出。
那奔馳而過的馬影並不是老刀,老刀依舊安安靜靜地立在驛站門前的樹下。
丁開山一個長身,人已在五丈之外,幾個起落中,韁繩在手,跨上馬背。那馬又是一聲悲鳴,人立而起。丁開山卻牢牢附在馬身上,雙腿緊夾馬肚,任那馬如何騰挪蹦躍,卻也無法將他甩下地來。
“老酒!”丁開山一聲驚呼。
他胯下受驚的馬兒正是昔年自己親手送給柳輕蟬的名種,雖比不上汗血寶馬老刀,卻也是萬中無一的神駒。
可此刻寶劍已蒙塵,神駒已瘋狂。“老酒”的身上再也沒有昔日的風采,隻餘下瘋狂的跳躍和散亂的嘶鳴。它一路翻騰著向前猛衝,也不知奔出了多遠,丁開山完全無法控製,隻好死死地勒著韁繩。
這時,長街遠處有隱約的歌聲傳來,令那原本狂躁不安的馬兒立即安靜了下來,翹首望向歌聲傳來的方向。
“城東城西舊居處,城裏飛花亂如絮。海燕銜泥欲下來,屋裏無人卻飛去。”
那唱歌的女子聲線優美,詞句輕靈,隻是在這空蕩無人的紅葉鎮中響起,卻令人覺出無比的詭異。
隻聽得那歌聲似是越來越近,卻始終不見人影。丁開山原本張口欲呼,可人已不受控製地暈厥了過去。
“城東城西舊居處,城裏飛花亂如絮。海燕銜泥欲下來,屋裏無人卻飛去。”
耳邊仿佛正有人反反複複地吟唱著,令丁開山頭痛欲裂。沒來由的,他的心頭忽地一寒,霍然坐起,似乎若有所悟。
方才他在鎮上沒有看見一個人,是不是正如詞中意境,並不是沒有“東西”,隻不過是因為他看不見而已?一陣涼意猛然從他的後腦升起,良久不去。人類最深刻的恐懼豈非正來自於未知的事物?
“大將軍,您終於醒了。”
丁開山一時呆住,這才看清原來自己正躺在一間四麵封閉的石室裏。說話的卻是他的故人、他的部下兄弟、常氏昆仲裏的常歡。丁開山不由想起那口大鍋,和地下躺著的常笑,還有三娘子的話……丁開山一雙眼精光暴露,一字一字問道:“常歡,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其他的兄弟們現在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