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一手捧著放在膝上的攢盒,一手掀開車廂上的窗簾,透過細紗窗往外看。車外是一派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道路兩旁滿是商販店鋪。
真熱鬧啊!招娣在心中感歎。
忽然外頭傳來打罵啼哭的聲音,路上一片混論,馬車不得不停了下來。
“兩位姑娘,前頭有人鬧事堵了去路,還請兩位姑娘耐心等一歇歇。”車夫在車廂外頭說。
招娣隔著細紗窗放眼看去,隻見一群人圍著個一手夾著孩子,一手揪著女人頭發的壯漢。
“放手!再不放手,看老子不打死你這醜婆娘!”男子惡狠狠的威脅。
“她爹,丫頭是你的親骨肉啊!!”婦人跪在地上,一條手臂抱著男人的大腿,另一隻手則死死拽著被男人夾在腋下的小女孩兒的腳踝,“丫頭才五歲啊,她爹!”
“五歲怎麼了?光吃不幹的賠錢貨!老子不把她賣到秦樓去還虧了呢!”
那婦人嗚嗚啼哭,隻是不肯放手,被男人拖行出一段距離,終於惹惱了他,抬起另一隻腳當心踹了下去。婦人哀嚎一聲,疼得撒開手,萎頓在地上,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嗚咽。
被男人夾在腋下的小女孩兒尖叫一聲:“娘!”
招娣再看不下去,猛地放下窗簾,捧著攢盒的手如篩糠般顫抖不已。
亦珍見了,默默伸出手,握住招娣顫抖的手。
片刻,有溫熱的液體,“啪嗒”一下,打在亦珍的手背上。
亦珍曉得,招娣必定是見此情景,不由自主物傷其類,心中難過。
“招娣……可是想家了?”亦珍輕聲問。
招娣搖了搖低垂著的腦袋。
“月底的時候,放你兩天假,回家去看看罷。”
招娣猛地抬起頭來,用一雙蓄滿淚水的眼睛看向亦珍。
亦珍捏了捏招娣的手,再不多言。
這就是世道。男人沒本事養家糊口,卻可以賣妻賣兒賣女,女人便隻能生受著,毫無反抗的餘地。
外頭的人群見再沒什麼熱鬧可看,即便心中同情那倒在地上的婦人,也沒人上前去平白為自己惹一身臊的,遂漸次散了。車夫這才一揚鞭子,繼續趕路。
車廂內亦珍與招娣都沒有了出門時的好心情,兩人默默相對無言,靜靜聽著馬車輪壓在青石地麵上發出的轆轆聲。
馬車慢悠悠下了慶雲橋,亦珍坐在車廂內都能聞見外頭空氣潮濕的河水味道。倏忽一道驚慌失措的女聲響了起來:“哪位好心人能幫奴家一幫?我家老夫人暈過去了!”
亦珍傾身掀開簾子往外一看,隻見橋下柳蔭處有兩個丫鬟婆子正跪在一位老人家身邊。亦珍眼神好,一眼便認出昏過去的老人家正是稍早在西林禪寺內碰見的丁娘子。
亦珍忙命車夫將馬車停在柳蔭下頭,叫招娣帶上她們的小包袱,下了馬車,來到兩個丫鬟婆子跟前。
“丁婆婆怎麼了?”亦珍也顧不得旁的,一手拉了拉裙腳,便蹲下身去。
丁娘子家的婆子見有馬車停下來,又看到稍早寺中遇見的餘家小娘子下車來詢問,忙道:“我家老夫人今早從家中步行到寺中進香還願,回來的路上,說是走得累了,想坐下來歇息片刻,哪想剛一站起來,便一下子栽倒,暈了過去。”
亦珍不敢輕易搬動丁娘子,隻好吩咐招娣從隨身帶的包袱中取出水壺與一隻青瓷小罐子來,又問丁娘子家的婆子,可有帶喝水的用具在身邊。
那婆子迭聲說有,丫鬟當即自裝東西的包袱裏取出杯子來。
“丁婆婆素日可有什麼舊疾麼?可容易覺得口渴肚餓,頻繁如廁?”亦珍從青瓷罐子裏倒出一點紅糖到杯子裏,注了大半杯水進去,輕輕搖晃杯子,將紅糖溶化在水中。
丁娘子家的丫鬟婆子均搖頭表示並不曾。
亦珍又細細觀察丁娘子的臉色,隻見她麵色蒼白如紙,額上有密密的汗珠,然並無其他不妥的樣子,這才放心叫丁家的丫鬟婆子扶了丁娘子的頭,將一杯紅糖水一點點喂下去。
果然一杯紅糖水落肚,不多會兒,丁娘子便悠悠醒轉,見丫鬟婆子一臉焦急地守在自己身邊,一旁蹲著個看起來麵善的小姑娘。
“老夫人,您總算醒了!可把奴婢嚇死了!”丁家的婆子想起來都覺得後怕。
“我是……怎麼了?”丁娘子尚有些茫然。
亦珍見丁娘子醒來,心道便是天兒再熱,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紀的,躺在這青石地麵上也吃不消,遂提議:“丁婆婆如不嫌棄,就到我車上來罷,我叫車夫先把您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