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過了臘月二十三,因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規矩,由湯伯在廚房裏祭過灶王爺,接下去便是撣塵日。恰逢天氣晴好,豔陽高掛,湯媽媽將家裏的被褥窗簾統統拆下來清洗,又教粗使丫頭英桃灑掃庭院,擦窗抹櫥,撣拂屋簷廊下、犄角旮旯的塵垢蛛網,並教湯伯挽了袖子,彎著老腰,拿細長的竹條疏浚明渠暗溝,把家中好一番打掃。
這時候亦珍是幫不上忙的,人人都嫌她在一旁礙手礙腳,她隻管鎮守在店中便好。幸得這日街坊鄰居多半在家中灑掃,早上中午的生意也不是最忙。
到得下午,英姐兒忽然帶著丫鬟來了。
亦珍忙將英姐兒請進後頭偏廳,又上了茶點。
英姐兒因來的匆忙,想是路上走得急了,臉頰紅彤彤的。兩人見了麵寒暄過後,她自丫頭手裏接過個包袱來,交給亦珍。
“你我原本毗鄰而居,見麵也方便,如今你搬到缸甏行裏來,走動到底不如以前那麼容易了。”英姐有些傷感,“過了年,我也要搬了,往後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這是我這些日子繡的幾塊帕子、扇麵兒並一件開春穿的鬥篷,送給你留個念想。”
亦珍聽她這話說得充滿了離愁,不由得納悶兒:“不過是搬了地方,如何就見不著了……”
倏忽意識到什麼,驀然收了聲。
英姐兒輕輕點點頭,“過了年,我與母親就要上京去了。此去經年,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最舍不得的,就是珍姐兒你了。”
亦珍有何嚐舍得英姐兒?
兩人執手相望,彼此眼中都有淚光。
能遇見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朋友,何其不易?
“所以我今日稟了母親,來尋你玩,你可不能推說有事,不搭理我。”英姐兒難得嬌嗔。
亦珍微笑,“便是有再多的事兒,也不及你要緊。”
兩人便在偏廳裏細細說話。英姐兒說起母親顧娘子的打算:“聽從京中回來的行商說,母親的一幅山水花鳥的繡屏,在京中能賣到幾萬兩銀子呢。便是如此,也一繡難求。母親說這繡品幾經周折到了京中,便身價不菲了。她打算在京中開一間繡坊,專做繡品生意……”
英姐說得雙眼熠熠生輝,“這原是我的心願,想不到母親與我想到一起去了。”
亦珍微笑,“英姐兒一定能將顧娘子的繡藝發揚光大,名揚京城。”
英姐兒大力點頭,“謝謝你,珍姐兒,我一定會努力的!”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英姐兒在晚市開始前,帶了亦珍回贈她的點心茶果,辭別亦珍,回家去了。
亦珍在門前目送英姐兒的背影遠去。
她們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曾經在對方的生命裏扮演重要的角色,互相鼓勵,互相開解。
英姐兒的離去,仿佛昭示著她的童年,就此結束。
亦珍的傷感來不及維持太久,店中便來了晚上第一桌客人,招娣上去招呼客人,她便回了廚房開始著手準備下廚。教亦珍奇怪的是,她總覺得那客人進了門後,視線總在自己身上打轉。
亦珍拿著澡豆的手猛地頓住。
那個圓麵孔紅臉膛的客人,莫不就是母親教她提防的人?隨即半垂了頭繼續洗手。生活中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如意,她卻不能為了一樁舊事成天疑神疑鬼。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想通這一道理,亦珍鎮定下來。
衣錦還鄉的禦廚開了間酒樓,無非是為了求財罷了,又不是手握重權的人物,影響到底有限。他做他的高端市場,她走她的平民路線,兩不相幹。倘使他真的疑心到珍饈館頭上,一門心思當母親與她是攔路虎絆腳石,欲除之而後快……亦珍微微一笑,臉頰上露出個淺淺的梨渦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當日那兩個混混將她家的茶攤砸了個稀巴爛,拍拍手扔下狠話揚長而去,她隻管循例將事情稟了,請了鄉老與裏正評理。誰都不是瞎子,這縣來發生的事能不看在眼裏麼?後來便叫兩個混混賠了她家銀子了事。
那兩個混混賠了銀錢,哪裏甘心?卻因被鄉老裏正訓斥了,一時也不敢就去尋了亦珍報複。後來聽聞那支使他二人去砸寡婦家茶攤的魏婆子與縣裏另一個下三濫不入流的潑皮勾結,設了個套想訛那寡婦家的銀子,兩個混混一想,便曉得自己這是被魏婆子當槍使了。心中如何不恨?得知魏婆子教縣太老爺打了個半死,兩人那是一個快慰!在瓦肆勾欄裏痛飲了一場,借著酒勁兒,帶著各自的長隨,往魏婆子家門口一站,叉著腰什麼汙言穢語都兜頭朝魏婆子家裏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