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金子在手底滑過。璀璨的顏色照得周圍一派珠光寶氣,而雪鳳凰的心在這明亮的顏色裏一點一點滑向黑暗。他,還是沒有來。

越等就越執著,越等就越心碎,那人似乎隨時會走進來,摸一下她的腦袋,笑著說:“丫頭,你真厲害呀!”眉梢眼角是融融暖意,一切宛若從前。可這陵墓始終寂靜如死,四周一點聲響也無。她凝視著對麵的珠光癡想著,漸漸就看花了眼,黃燦燦的光芒中現出個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一會兒高大厚實,一會兒又靈活瘦小,有時像彌勒,有時像龍鬼。她隻是叫著,師父,師父!那身影不肯回頭。他越走越遠,她的步子越追越沉,終於失去他的蹤跡。那種失落痛徹心扉。師父,我隻是想見你一麵而已!

她知道乜邪的心思,他說,彌勒不會放心她一個女孩子坐擁玉璽,一定會現身。她竊玉之事會被有意無意地傳揚出去,懷璧其罪,她將處於絕對的危險中。雪鳳凰不在乎這危險,哪怕被天大的敵人困住,她也信彌勒有法子救她脫身。但是彌勒終究沒有來。他不知道她來了,還是根本不想來?以彌勒的精細,如果有心探知玉璽的下落,他不會不知道她又一次入墓。

師父嗬,到底你為什麼要收我為徒,難道我真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如願成為紅線那樣的女俠,在江湖上自由馳騁?可是即使我竊得了傾國的珍寶,也及不上你微微的一笑——嘴角上斜,帶點不屑與不羈,笑容清澈暖人。縱然布衣光頭,模樣有點滑稽,依然有說不出的美。

摸著手中沉甸甸的玉璽,雪鳳凰茫然出神,不知究竟該如何處置它。她無疑最想交給彌勒,即便那是他見她的理由,是他家之物,理應還給他。可是,他不會來了。乜邪等不到他,她一樣等不到。她心裏忽然有種直覺,他已遠遠地離開了思邛山,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這是對她的信任,還是對他自己的放棄?

師徒緣盡,後會無期。這一別,竟應了那錦帕上的話,從此相見無期。一個人若有心躲避,那麼即使擦身而過,他們還是視而不見。

雪鳳凰不想哭。彌勒的絕情必有他的原因,她想那決不是為了讓她心傷。既是如此,她不會哭。何況有六個月傳藝的往事可以回憶,點滴在心,她不會忘記。她的牽掛也許是他離開的理由。雪鳳凰暗暗地想,可是師父啊,如能長伴在旁,她寧願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每日天真地念著功課,聽他的諄諄教導。

雪鳳凰黯然神傷,緩緩走回到寶庫的入口,回望金雕玉砌的地宮,心底不再有盜寶的喜悅。她把玉璽按回原處,依次關閉了寶庫。當庫門合攏,掩去最後一絲寶光時,石壁忽然嘎嘎一聲巨響,現出另外一條通路。

隱蔽的出墓之路。

她站在路口,隱隱意識到地宮真正的龐大一麵可能尚不為她所知。思邛山地勢險要,如此繁雜的地宮除了可以埋葬繆宗外,若有更多空間用作藏兵……她不敢再想下去,歎了口氣看看手中的玉璽,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乜邪藏了那麼久未曾舉事,一定深知其中凶險。

就這樣離去,雪鳳凰放不下。想了想,取出剛才順手拿的一支鳳凰金釵,運足內力插入石壁,釵頭鳳喙叼著的寶珠如飛泉直瀉,在壁上輕晃不止。這是她來過的痕跡。倘若有天彌勒走進這座地宮,看到這支金釵,會不會想起她?他的心境是否會與此刻的她一樣,寶藏雖華美如仙庭,卻不複有歡喜之心。

雪鳳凰進入出路,入口有一個石紐,輕輕一按,石壁恢複原樣,在她身後關閉。她沿路走了一盞茶的辰光,輕而易舉出了繆宗墓地。出口是一處山峰絕頂,峭壁懸崖,險峻異常。她依了山石往下望去,白雲滃翳,隱見崖上怪石嵯峨,縱是她這等輕功身手,亦要打點精神方可全身而退。

此刻正值日出東方,金光驟然破雲而出,霧靄中的群山頓時流光溢彩。山風一吹,雲濤如金蛇躥動,煙嵐雜遝,萬道霞光奔騰,令人心激蕩不已。忽然,紅日升得彈丸也似突地跳起,陽光刺目已極,直照射得四極八荒盡是金燦燦的莊嚴佛光。

雪鳳凰目睹這一天地勝景,深感自然造化比滿室珍寶更彌足珍貴,能站於這山巔,自由暢呼宇宙浩茫之靈氣,在她看來已足夠幸福。繆宗陵墓中的珍寶,不要也罷。雪鳳凰由衷感激思邛山替她做出了最後的抉擇,不要也罷。堅定了這個信念,她忽然非常輕鬆。

確定好退走的路線,她依舊覺得有事沒有完成,重新回到出路,打開機關,站到寶庫入口前。那一刻,她想通她在等待什麼。

乜邪。

雪鳳凰突然明白了乜邪的心境。於人前他是風光八麵高高在上的千家寨主,在人後隻是個痛失愛妻國破家亡的苦悶男兒。任何可能對複國有利的事他都不放過,甚至把期望寄托於雪鳳凰這個初入江湖的雛兒身上。一旦他發現雪鳳凰會永遠地奪走玉璽,他又會如何?

她有一絲不忍,這樣做是否打碎了乜邪光複河山的信心。雪鳳凰心中的信念稍一動搖,立即有另一個聲音阻止了她。不,羅怒說得對,乜邪野心太大。即便是為了替愛妻報仇,也不能把安享太平的百姓再度拖入動亂。因此,雪鳳凰想留在繆宗墓前看清乜邪的反應,她要知道他會有什麼對策,而她將在未來的日子裏,隨時留意乜邪的動向。這個人,和他的野心,不可掉以輕心。

乜邪的聲音突然遠遠地順了石壁傳來:“諸賢,你來了嗎?”雪鳳凰一驚,急速避回秘道,關閉石門側耳靜聽。乜邪和節先的腳步聲雜遝而來,不多時到了寶庫入口。

“諸賢沒有來?”乜邪失望的語聲透過石門傳來。

“我守在入口一直看,隻見雪鳳凰進去,三爺沒來。看這情形,他也沒提前留在墓中等候。”

雪鳳凰驚出一身冷汗,乜邪原來早派了節先在墓口守著。的確,不論她幾時偷到玉璽,都會入墓,乜邪根本就不用在村寨裏探聽她的動靜。

乜邪默然不語。那人不想做諸賢,隻想做彌勒,傾天的權勢、舉國的財富早不在他眼中。乜邪拿他沒有法子,才想出讓雪鳳凰竊玉璽這法子,孰料他依舊不動心。

兩人發現了那支鳳凰金釵,節先皺眉道:“雪鳳凰帶走了玉璽,我追去看看。”雪鳳凰站在石壁後微微顫抖,她能否擋得了節先和乜邪兩人的攻擊?一時間,兩人的武功身法都在她心底鮮活起來,如果他們這樣進攻,她該怎樣防守。她腦子裏不由自主地開始演練,直到乜邪的話音響起。

“不必了,她走不出思邛山,等出去再慢慢布置不遲。”乜邪的聲音有幾分沙啞。他說完這話後,外邊很久沒有動靜。雪鳳凰正自詫異,以為兩人已經走了,忽然強烈感受到對麵兩人心中的悲哀。這是埋葬雪湛之地,人間痛傷別,此是長別處。即便乜邪知道她雪鳳凰就在隔牆,也不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