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馬緩緩地走在江南平緩的原野上。野地裏,陽光把青草映得格外炫目。山花星星點點的,隨微風起伏搖曳。
南宮琦下了馬,牽了那通體通紅的馬走在驕陽當中。紅衣也跟著下了馬。走出裏許,抬眼隻見前方草野漸稀,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現在他們麵前。
隻見湖水澄藍,清澈幾乎可以見底,遊魚、沙石曆曆在目。他走到湖邊,蹲下來,捧了清涼的湖水洗了把臉。水線自他的指縫間灑下,驚飛了湖邊蘆葦叢中的水鳥。
鄱陽湖。南宮琦突然想起盧氏兄弟來。這沒來由的一場羞辱,已經叫他永遠痛失自己的愛人。不,並不能稱慕容璿為他的愛人……真正的愛人,決不會那樣棄他而去。
紅衣忽然道:“少爺,你不生氣麼?”南宮琦道:“紅衣,遇上這等事,一個人能不生氣麼?”紅衣道:“不能。”
南宮琦道:“不過紅衣,你知道嗎?兩個月前,我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得知自己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廢人,那時我已經想到了今日。這些日子以來,我幾乎什麼都想通了,當然,我也時常發脾氣。紅衣,我不是經常跟你說麼,自那時起,我的心已經老了。既然心已經老了,行將就木,趨於黃土,世間的一切欲望,便全部都不怎麼在乎了。這些事情,固然令人鬱悶不快,可一味憤恨,又濟得什麼事!”
紅衣道:“那慕容小姐,你……你也不在乎嗎?”南宮琦道:“她喜歡怎麼樣便怎麼樣好了。即便沒有解除婚約這事,她嫁了我這廢物一樣的人,難免也會痛苦一生。目前這情況,其實對我對她,也都還好。”
又一陣風過,湖麵上波光瀲灩。一隻漁舟自不遠處葦蕩中緩緩劃出,劃舟的漁家少女歌聲清亮。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漁家少女唱的是張誌和的《漁歌子》,雖說時下並無白鷺桃花、斜風細雨,但人聽來,仍覺歌中無限真切自然之情。
南宮琦為這歌聲所吸引,抬眼望去,隻見那小舟之上,除了唱歌操槳的漁家少女外,船頭還坐了一個戴了鬥笠的人。他執了一根釣竿,悄無聲息,半天也不動彈一下。
南宮琦喃喃地道:“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斜風細雨不須歸……”
漁女歌聲止歇,似是往這岸邊瞧了一眼。然後她便撐動長篙,漁舟緩緩向他們劃來。
南宮琦道:“紅衣,那姑娘唱得不錯,斜風細雨不須歸……咱們退出江湖,在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過活,漁樵耕織,也是一件頂快樂的事情了。當真是‘斜風細雨不須歸’了。”
紅衣心一沉,她服侍南宮琦已有五六年了,細心周到,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脾氣與性格。
他絕對是屬於心高氣傲、自尊自強的一類,受不得委屈和磨難,遇上要緊事情還冷不丁會要死要活的。他比誰都渴望建功立業,想要在天下人麵前揚名立萬。與杭晉一役,也是因為他想為南宮世家立下不世功勳,想在武林當中大出風頭所致。他設計圈套想圍捕杭晉,誰想杭晉武功高強,已臻化境,以南宮世家為首的江南七路武林精英,反被打得花落水流。可如今,這顆熾熱於功利的心卻變得淡漠蒼白了,她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擔憂……漁舟緩緩靠近,紅衣覺得那垂釣者的身影有些熟悉。漁舟靠岸,那釣者把頭一揚,向著她嗬嗬一笑。紅衣眼見那人頷下兩撇黑鼠須甚是有趣,又驚又喜,不禁叫了出來:“呀!酈大夫,你怎麼在這裏?”
那垂釣者正是神醫酈引鵲,他又是一笑,坐在船頭,一動不動。
紅衣道:“大夫,你快來開解一下我們少爺吧。他……他……”
南宮琦道:“紅衣,我又沒有什麼病痛,也無需他的開解。你大可不必麻煩他老人家。”他把“老人家”三字加了重音,言語中有一股賭氣的味道。
酈引鵲並不介意,反而饒有興致,道:“怎麼了?”紅衣急道:“少爺想著要退隱山林。”酈引鵲嗬嗬大笑。
那漁女奇道:“師父,他們二人正為此事揪心煩惱,你怎麼卻還如此開心?”紅衣也埋怨道:“我們少爺心境不佳,你還來取笑於他。”
酈引鵲道:“既然如此,你且來說說,他為何心境不佳,為何要退隱山林哪?”紅衣向南宮琦望望,見他似乎並未反對自己的訴說,便將適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言語間甚是為南宮琦抱不平。
酈引鵲道:“原來如此……其實他這想法也不錯麼!與青山秀水相伴,不問世間煩心瑣事,省心省力。退隱山林,又有什麼不好?”
紅衣跺腳道:“這時候了,還來說笑話!”酈引鵲道:“你這個女娃當真不懂。江湖上的人,每日過的都是刀頭上舔血的日子,若是能夠舒舒服服地歸隱田園,每日把酒籬下,怡然自樂,那已經是無上的歡樂了。”
紅衣急得差點兒哭了起來,道:“神醫……這不成的,這萬萬不成的……我們少爺還年輕……我了解他的性格,要真的歸隱的話,他必然會過得非常不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