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火器炸藥,江湖中人自然而然聯想到江南火眼霹靂堂雷家。雷家製造火藥的曆史完全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他們這一派的弟子天生對製造火藥有極高的悟性,別人絞盡腦汁才能算計到的問題,往往在他們看第三眼之後,已經能動手仿製。關於霹靂堂雷家,坊間野史所述,幾乎到了怪力亂神的地步。

慕容笛的血正從左臂傷口裏疾速流出去,跟蹤而來的漢子正是飲雨樓上逃脫的七條蛇之一銅點頭。那樣的突襲都沒能殺死慕容笛,他感到實在可惜。

“你們想替狀元郎出頭?”他想起送客時,那兩個人刀子一樣的目光。蘇枕花沒死,衛雍容很惱火,這是肯定的事。

“不錯!”高顴骨的漢子大聲回答。他跟慕容笛會麵數次,早就想領教對方身手。他背在身後的雙手一展,引出兩把水汪汪的日月鉤,倒貼在臂彎之後。大眼睛的漢子道:“你太多管閑事,非但沒殺了蘇枕花,還囉囉唆唆在狀元郎麵前多嘴。京師裏局勢已經夠亂的了,再多了你在裏麵摻和,嘿嘿……”

“老七,別跟他廢話了,並肩子殺了他,咱們去分那筆錢!”銅點頭在叫,他從懷裏抽出三根短棒,三扭兩轉,連成一條镔鐵長槍,擎在手中。京師的人看慣了舞刀弄劍的江湖仇殺,很快就遠遠避開,隻有幾個膽大的人從牆角簷頭露出臉來看熱鬧。

“你們原來也是七條蛇裏的人?溫小霧,溫非霧?”慕容笛腦際一亮,難道七條蛇也投靠了相爺一派?大眼睛的溫非霧橫了銅點頭一眼,臉上十分惱火:“二哥,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不要暴露我們兩個的身份?”他跟同胞哥哥投入相爺門下,隱姓埋名,希望能夠在京師裏重新開始,把盜賊身份永遠隱藏起來。

高顴骨的溫小霧低聲在溫非霧耳朵邊上道:“把他一起給做了,省得多分一份錢。”那筆巨款他們已經秘密藏好,正準備拿出一部分孝敬相爺,買個一官半職,好求光宗耀祖。飲雨樓一戰,慕容笛殺了四人,正好幫了他倆的忙。

銅點頭不理會溫非霧的不滿,大喝著俯衝過來,長槍突刺慕容笛後心。溫小霧的日月鉤畫出兩個耀眼的光環,斬慕容笛腰間。慕容笛彎腰,收胸縮頸,身子突然矮了下去,讓過銅點頭的一槍。而後,他又驟然倒退,衝入銅點頭的懷裏去,右肘一起,重重撞在銅點頭的胸口。“噗——”銅點頭口吐鮮血。他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環,傷了他等於是將包圍圈打開了一個缺口,可惜溫小霧的日月鉤來得又疾又毒,哧哧兩聲輕響,在慕容笛腰間削開了兩條細長的口子。同一時刻,溫非霧的影子晃了一晃,向前一躍,又火速退了回去。待他站定,手裏已經捧著一個半舊的革囊。

血從慕容笛腰間飛濺出來,而溫小霧那一斬意在革囊,斷了慕容笛係在腰間的皮帶,讓自己的兄弟一照麵間就奪了慕容笛的武器。銅點頭麵露喜色:“嘿嘿,奪了你的飛劍革囊,看你還有什麼……”他突然覺得小腹一陣刺骨的涼意,低頭看時,小腹上已經多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秋風正無情地從這個血洞裏吹拂過去。

溫非霧在革囊上擦幹淨了手,他從來就不喜歡七條蛇裏的老二銅點頭,現在除掉他,正合心意。從此,七條蛇裏便隻剩下他們兄弟兩個,有水兩人喝,有錢兩人分,豈不痛快?銅點頭低著頭栽倒,他至死都沒忘記那筆可以堆成山的銀子,可惜有命奪來,沒命去花了。慕容笛像個血人,臉色也蒼白得幾乎透明。

“相爺不喜歡多嘴多事的人,他多嘴,你多事,今天一並除掉,也算在相爺麵前立了一功。”溫非霧看著自己纖白的手指,指甲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像五把出鞘的鋒銳小刀。

慕容笛為了救天牢裏的施大人而答應了衛雍容的條件,單單這一點已經惹怒了相爺。相爺是主和派,嶽元帥跟施奉先是主戰派的最激進代表。嶽元帥死了,施奉先肯定也得死,相爺不可能讓別人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百尺樓閣給毀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任何跟相爺作對的人都該死。

“你該死!”溫小霧再一次掠近,他看過慕容笛的出手,沒了革囊,沒了飛劍,慕容笛隻是個廢人。更何況,爆炸的魚跟方才自己的鉤已經殺傷了對方。他的輕功比不上兄弟,但對付一個赤手空拳而且受了傷的慕容笛應該足夠了。他有些大意,任何人如他這般得意忘形時都會有些大意。慕容笛也疾速前衝,他們兩個距離一丈六尺,當這個距離迅速縮短時,不過是眨一下眼睛的空當。慕容笛的右手掌心一翻,在溫小霧喉嚨裏一劃而過。溫小霧的日月鉤也全部貫入慕容笛左右兩肋。

溫非霧看到了慕容笛的出手,他也出了手,右手五指如天魔利爪飛插慕容笛胸口。溫非霧已經感覺到了慕容笛胸口熱血的溫度,再向前一分便能抓到他的心髒。他的武功喚作開膛摘心手,最為陰狠毒辣,一擊必殺。隻是他突然失去了繼續向前的力氣,渾身一陣冰冷,似乎有人用一把帶著寒意的錐子瞬間刺入了自己後腦。他比溫非霧倒下得更早,革囊也墜了地,扔在血泊裏。他後腦開了一個恐怖的大洞,足足能伸進一個小夥子的拳頭。

溫小霧也倒下,喉嚨上多了一條淡淡的血痕。慕容笛右掌邊緣如銳利的劍刃,在兩人身體交錯那一刹那,割斷了他的喉管。溫小霧不服、不甘心,但實實在在的,他的生命已經隨著喉管切斷而消逝。當他覺得喉嚨裏的血正疾速流出身體、無法開口、無法呼吸時,陡然間心如死灰:“生命最可貴,生命沒了,什麼名聲、錢財、愛情、天下,都成了鏡花水月。如果讓我重來,我隻希望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守著自己的三畝地,守著自己的老婆孩子,辛苦過日子。江湖再大,我隻是偶然涉足的雪上孤鴻,有一片立足之地足矣……”

慕容笛淡淡地道:“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心如死灰’劍法並不在革囊裏。”那是他自保的最後一招。那麼是誰殺了溫非霧?慕容笛抬頭向街角看去,隻看見一個垂著頭走路的獨臂漢子,背上背著一尾足有三尺長的黑色大鯉魚,晃晃蕩蕩地向東去。

慕容笛撕下衣襟,將自己胸口的傷用力勒住。傷很重,幸好還能走路。他告誡自己不能倒下,施奉先在牢裏受苦,奄奄一息;兩軍陣前,金人虎視江南勝景風物,很多事還需要他去做。圓月已經升上東邊樹梢,亮如銀盤,盈盈照著慕容笛走過的路,一步一血,觸目驚心。

明珠醒來時,月在東窗。外麵靜悄悄的,她知道丫環小翠肯定是在廊簷下侍奉著,沒有自己的動靜不敢進來打攪。果然,她下了床,剛剛要穿鞋子,小翠推開門輕快地跑了進來,兩條辮子甩呀甩的,嬌俏可愛。

“小姐,衛公子早到了,在書房跟相爺談論書法文章呢!”小翠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她也很喜歡學識淵博的衛雍容,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狀元雖不能稱天下第一,卻實實在在令人欽佩。

明珠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眼皮也沉重地抬不起來。她穿好鞋子,小翠急忙取了花團錦簇的鬥篷過來,給她披在肩上。今晚家宴,相爺五十五大壽,大家應該歡喜高興才對。

她走到梳妝台前,小翠乖巧地把銅鏡端過來。鏡子裏,活脫脫是個眉眼如畫的小美人。蛾眉斜挑,眼波如水,長睫毛有些倦怠地忽閃忽閃,自然有種惹人疼愛的慵懶。鼻梁挺直,唇紅齒白,肌膚如雪,嬌嫩白皙。她該滿足的,生於豪門,又排行最小,父母百般寵愛,京師裏少年兒郎、貴胄後裔都對她傾慕如渴。她不喜歡那些靠了祖宗福蔭在朝廷裏捐了個一官半職的紈絝子弟,毫無個性,每日裏隻知道驅鷹圍獵、飲酒尋歡,她要的是懂得上進、懂得自重的好男兒。上天眷顧,賜了衛雍容給她,學富五車,相貌俊朗,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小姐,咱們收拾打扮了,便去見衛公子可好?”小翠雀躍著。她是小孩子,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感好惡。

明珠斜眼看看小翠,突然展顏打趣地道:“小翠,我跟相爺商量,等我跟衛公子成親時,也帶了你過去,一並服侍他好不好?”說到成親,她的臉一下子緋紅起來。小翠也紅著臉跳起來笑:“沒羞沒羞,千金小姐說這樣想男人的話,沒羞!”廊簷下的鸚哥兒給驚動了,也撲撲棱棱地亂跳,學小翠的話:“沒羞、沒羞、沒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