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藍紫暮色從高曠的天際流淌下來,卻壓不住地上光明燦爛的大片燈火。站在路上遠遠望去,前方人聲鼎沸,一片光彩輝煌。
這裏叫吳家堡,已是濟南府近郊。德順等人路過此處,正遇見當地的雪峰寺在做盂蘭盆會,要放焰口施食。這是佛門超度亡靈的法會,多在黃昏舉行。此時山門前人頭攢動,說書賣唱的、玩雜耍的、擺攤的、算命看相的、討飯的、打拳賣藥的……熱熱鬧鬧,已成了個集市。
“德順哥,咱們去逛逛行不行?求求你啦!”
小來在馬鞍上亂扭,病懨懨的臉上滿是希冀。猴兒從他左肩爬到右肩,抓著他的頭發打轉兒。
“不行。”德順搖頭,“再有十幾裏就到濟南府了,你和老顧都有傷,還要找個大夫瞧瞧,不能耽誤時間。”
小來一聽,抱住猴兒就拉長了哭腔:“我好可憐啊——要是鄭大哥、琴爺爺、秀姑姐姐還在,怎會連廟會也不讓我逛……我沒人疼好可憐啊——啊——”
見小來一哭,又提起那些故去之人,德順果然心軟,隻好求助地看向顧卿河,希望他開口幫忙。
德順嘴笨,經常要顧卿河幫腔,因為這家夥平素不愛說話,可一但開口,總是引經據典頭頭是道,唬得住人。顧卿河卻沒理他,專心琢磨手中的笛子,不耐煩道:“我靠近小孩便打噴嚏,別找我。”
德順氣結,也不知他這是什麼毛病,隻好哄小來:“別哭別哭,你想逛,那就去看看……”
小來立時收起眼淚,嘻皮笑臉地說:“好啊,看誰先到!”說著一踢馬腹向前奔去。他剛滿十一,正是人嫌狗憎的頑劣年紀,幾天便摸透了德順的好性子,德順拿他沒一點辦法。
姬蘭“哼”了一聲:“被個小孩兒耍得團團轉!”顧卿河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德順自覺丟麵子,氣鼓鼓道:“難道你們不想逛廟會麼?”
“你既然這麼問,我隻能答‘很想’了。”姬蘭忍著笑。
小來徹底撒了歡兒,在人群中東鑽西鑽,看見攤子上賣的牛皮糖、果脯、香豆幹、雪花糕等零食,不由又停住了腳。姬蘭笑吟吟地問:“想吃什麼?”便要買給他。
小來卻不要,叫道:“不吃滿韃子的東西!”轉過臉去。
姬蘭並不生氣,隻笑了笑。
德順在一旁不禁有些尷尬。說起來,四人之間的情形甚是奇怪。姬蘭是景王府郡主,本與他們勢不兩立。蒼水渡一戰之後,小來更是把鄭元英等數十名江湖義士的死都算在姬蘭頭上,對她惡聲惡氣,姬蘭卻極有涵養,仍是談笑自若,德順瞧著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雖說她是滿人、敵人、死對頭,還有錢,可逛廟會也沒有讓女孩子請客之理。轉眼看見路邊賣糖葫蘆的,紅豔豔的插滿一車,像一根巨大火把直燒上天。德順心中一動,從幹癟的錢袋中掏出幾文錢,買了四串,笑道:“我小時候每次逛廟會一定要吃糖葫蘆,不知這裏的與塞外是不是一個味道。”邊說邊遞給姬蘭。
姬蘭瞥了德順一眼,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伸手接過。
顧卿河鄭重地舉著糖葫蘆,上下左右看了半天,仿佛在鑒賞古玩。德順道:“看什麼看,吃唄。”
小來眼睛一轉,忽地放聲大笑:“難道顧道長你……不知怎麼下口?你那麼聰明能耐,卻不會吃糖葫蘆!哈哈哈……”
自蒼水渡死裏逃生,小來對顧卿河佩服得五體投地,叫德順為哥,卻尊稱他為顧道長。顧卿河並非道士,不過是不願剃發才做道士打扮。小來這樣叫他,他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