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城南五裏。
殷會仁奔跑著,汗流浹背。直到望見綠竹夾雜青鬆的林子,他才喘了口氣,吼道:“我來了!”
蹄聲驟響,一點紅色在鬱鬱蔥蔥中閃爍,越來越大,再如焰火般飛燃過來,在身前停下。
避過燎原火的親昵蹭頭,殷會仁打量馬旁的墨靜芸,一年不見,她憔悴了。但無可否認她更美了,長年練武,讓她眉宇間多了種尋常女子沒有的颯爽英氣。
“回家吧?”鳳眼中期待如海。
殷會仁抓抓腦袋,對不上話。
墨靜芸盯著他,仿佛百年未見。八歲時,爹告訴她,私塾裏這大眼清秀的少年,是自己未來夫婿。那時她還不懂夫婿的含義,到得懂時,爹給她講了桃花源的故事。從懵懂、反抗到接受,是她最深的成長印記。
殷會仁避開目光:“家裏可好?”
鳳眼波光隱動,墨靜芸輕歎,如竹林鬆海拂過的清風:“我不顧臉麵,三趟找你,你就不明白麼?”
“我發過誓,不找到大伯,不報爹娘之仇,我決不回去。”殷會仁心慌嘴硬。
墨靜芸知他所言不假,前幾年,殷會仁是在練武和尋找中度過的。其間他遇見福海武藏一次,交手結果兩敗俱傷。若非剛巧升任五十七師一七一團四連連長的馬君彥路過,那時他便死了。墨靜芸更清楚他不肯回去的最大原因,是還忘不了那日本女子小葉。
“你既不願娶我,從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婚約作廢。”墨靜芸牽了燎原火,轉身就走。
殷會仁愣了片刻,才憋出句廢話:“改日我到墨伯父墳前磕頭請罪。”
“不必。”聲音低不可聞,卻彌漫著咬碎銀牙肚裏吞的堅毅。
殷會仁呆立著,見她身軀微顫,盡露柔弱,勸慰話語口中徘徊數遍,出來的卻是冰冷兩字:“保重。”
轉身走出十餘步,幽泣聲從背後傳來。
返回的念頭一閃而過,殷會仁邁著沉沉腳步,半歡喜半失落,邊走邊哼:“風裏念,我獨過故城。憶舊遊,雨巷綠苔深,今世紅塵,我是你孤燈斷腸人。”很久以前,墨靜芸教他這首歌,而此刻他想的,卻是另一女子。
回到駐地,正逢馬君彥找他。二人在空房內席地而坐。
“想回去麼?”馬君彥見他悶悶不言,“我準你假,總不能一直耗著墨姑娘。”
“哪個混蛋多嘴?”殷會仁氣不打一處來,“明日用牛糞塞了他嘴。”
馬君彥笑笑:“今早城外,我見墨姑娘拿幹糧接濟一流浪老漢,她說暫住南樹巷那邊。”
殷會仁不說話了,向他伸出左手。
馬君彥掏出袋中的煙,先叼起一根,劃火點了,再整包丟給他:“一年前還不會,如今倒比我還抽得凶。”
見煙盒正麵寫著“抗日鐵軍,為民族求生存”字樣,殷會仁一愣,這是國民政府內部的前敵牌,不單香味醇猛,更是身份的象征:“哪來的?”
“團長賞的。”馬君彥麵色凝重,“大戰在即,有消息說,日本特戰小分隊已向武陵地區滲透。眼下城中人不多,自己小心,讓墨姑娘也早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