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與花·三七(二 )(1 / 2)

近未時。

蒼莽山水盡已入畫,城郭村落漸漸出現。

夏日陽光豔烈,殿庭中的兩班部屬人倦馬疲,早已沒了賞畫興致。但陳王未發令前,誰也不敢擅自離開。

隻有一個人除外。荊南無視眾將,牽著他管理的“楚騅”、“絕影”去飲水食草,路遇阻攔,隻要拋出一句“這可是陳王的愛駒,瘦一分當心割你的肉來補”便得通過。

待他慢悠悠地回來,發現那沒什麼存在感的公主竟然還站在原處。太陽偏了角度,讓她站的地方已無蔭庇,她竟未挪動分毫。

侍女捧來一碗井水涼過的蓮子雪梨湯。她飲了一口,突然停住,抬頭望向庭中走筆不歇的人,吩咐侍女:“取杯茶水給作畫的先生。”

侍女遲疑道:“翦明公主,沒有陛下吩咐,奴婢不敢……”

翦明推出手中的冰玉碗:“那麼把這碗端給他。”

侍女更是麵露難色。

翦明皺眉,遲疑片刻,竟然端著碗走下石階,行至案前。諸將皆驚,但無人敢阻攔秦淵的獨女。

然而公主本人卻緊張起來,似乎攢了些勇氣才開口:“先、先生一天水米未進,請飲口水,略作歇息再畫……”

原澗白衫盡濕,側顏看了她一眼,不出一言繼續作畫。

翦明沒料到會陷入此番尷尬境地,進退兩難,隻得將碗置於桌角。轉身欲退時,背後卻傳來繪者的聲音:“謝過公主。微臣並不覺渴。但水碗放在那裏,壓住畫紙了。”

翦明一驚,連忙將碗端起,倉促間差點濺濕畫作。

為首的將領崇遠聞言臉色一沉,手按刀鐔,向原澗厲聲道:“無禮,竟如此不識抬舉--”

原澗垂目運筆:“將軍奉王命守殿,原某奉王命作畫,同為侍君盡職,如何無禮?”

“你!”

“將軍勿怒。”翦明止住崇遠將軍欲拔出的劍,“先生說的是。這張畫作關係那麼多人的性命,不能有差池。”

她奉碗抬目:“既如此,翦明端著此碗,先生若渴了來飲便是。”

“公主!”崇遠又急又怒,就連舊衛諸臣也詫異地抬首。

荊南樂了,這女孩果然有趣。

原澗筆鋒略停,直起身,這才正視了一番如捧茶童子般的公主,瞬息間眼中掠過神色萬千。然後他垂下眼簾,再度開始作畫。

“公主既是誠心相助,與其奉杯,不如助在下研墨。”

“大、大膽!”崇遠大喝。

但這句嗬斥出口時,翦明已俯身將碗置於桌下,繞身到案幾對麵,執起墨錠。

“呃,該如何研呢?”翦明訕訕道。

“清水入硯,墨錠平置,重按輕轉,順時而旋。”原澗聲若靜水,如訓示生徒。

就這樣,兩人站在新舊兩朝的官將間,旋墨作畫,無言無聲。

邊塞後是村落,村落後是城鎮,城鎮後是熙攘人間。千裏人世萬潯河山,在此靜謐中,寸寸綻現。

直到落陽西斜。

辰時,秦淵才自殿中踱步而出,完全不在意被他遺忘的一庭朝臣,隻是看見翦明站在庭中扶腕磨墨時微微一怔。

“時限已到。先生畫得如何了?”

原澗腕停筆止,自畫卷中直身而起。

“已畢。請陛下觀閱。”

巨大的畫作平攤在整個黑玉案台。天塹地壑悠遠無際,凡塵煙火分毫畢現,似是以一瞬凝聚百載千年。

秦淵掃了眼畫作,並無近前審視的意思,隻是抬手命道:“傳舊衛太傅學士徐韜。”

須發皆白的老者抱著一大疊文書圖簡蹣跚而來。秦淵指了指案幾上的畫作:“徐老先生,請務必仔細核對此畫所繪和你的文獻圖存,分毫誤差皆需上報。一處未查出,你眾生徒的性命不保。”

老者拭汗點頭,幾乎趴身在畫作上,借著夕陽餘光一寸寸地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