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我……”
身材高大的軍官突然轉身，過膝的黑色長外套隨之擺動，裁縫精心壓縫過的衣角揚起，觸碰到還未修剪過，沒過腳踝的青綠，濺起幾點映著晨光的水露，濕潤了衣角，擾亂了靜草。
早些大概下了一場不長的雨，空氣潤潤的，連同他灰綠的眸子，也似有薄霧籠罩，越是朦朦朧朧捉摸不透，越是移不開眼渴望探索。
像是下定決心，他突然脫下禮帽，低著頭，弓著腰，極為紳士的伸出右手。
“在下是否有幸能邀請姑娘外出遊玩一天？”
語速快卻不失情調，這一熟悉動作刺激著我的大腦，我不禁想起了那夜，那舞，那人……我永遠也觸碰不到的虛幻泡影。想到這點，既可悲又無奈，如同昨夜未能說出口的告白……有些事，以前無力促成，將來也不可能做到，這就是現實。
“當然，軍官先生。”我將手輕輕附上，他淺笑著抬頭，我亦輕揚嘴角，提起裙擺施了一個禮。我早就明白，他溫潤的掌心，才是我能觸碰的現實，即便那幻影時時占據我的全部……
……
馬車駛在前往會館的路上，原本聽著馬蹄淩而不亂的聲音，看著窗外水汽氤氳的晨景，會是一番別樣的享受。然而現實卻是，兩人對坐，分別看著近旁的窗，中間隔著濃濃的尷尬……這位軍官似乎比我想象中還要老實。
“嗯……一會兒我送完展品，就是屬於我們的時間了，你想去哪裏玩？”終於，艾瑞克起了個話題，不過此話已出也暴露了他毫無戀愛經驗。
“我以為……你早就想好了。”說沒有想去的地方是假話，可是由女方來定地點的話，就失掉了被邀請的驚喜感，不知為何，連我自己都在替這個純情大男孩感到著急。
“我以為……你不會答應我。”他半眯著眼，嘴角噙著一絲苦笑，“國主先生說，你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但是，不知怎麼的……我還是說出了邀請的話，抱歉，這不是我能控製的。”
是啊，感情是誰也控製不了的，艾瑞克對我，如同我對亞瑟……上天成全不了我，但至少我可以減少一個和我同樣在痛苦和快樂中掙紮的人……
“我不管，既然是你邀請我出來的，你就必須得讓我盡興。”收拾起一向偽裝出的得體姿態，我衝他耍起了無賴。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麵頰微紅，“好好好，我安排就是。”此刻的氛圍輕鬆而溫和，全然不見了之前的沉默。
“嗯……咱們去歌劇院怎樣？”半晌，他舒展開他緊皺的眉頭，臉上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我想他大約是把我和這個時代的年輕貴婦的喜好劃為一等了，雖倫敦確實有個極具盛名的皇家歌劇院在18世紀中期開業迎賓，但不論在這個時代多麼主流，我也無法做到在劇院裏清醒著聽完一出。
看他不自然的笑，想必也是個靜不下心來欣賞歌劇的主，隻因怕我對此感興趣而不願掃了我的興，才強行扯著一副笑臉。
“放心吧，我昨晚睡好了，今天不用補覺。”我一本正經的說，眼尾瞟向正在糾結的他。
聽到我這句話，他先是一愣，隨及笑出了聲，“我竟不知，艾米小姐如此風趣可愛。那……”
“艾瑞克，比起城市，我更喜歡自然風光，有什麼好去處嗎？”為了避免他再次煩惱，我隻好給出提示，想來這家夥一定是出身傳統軍官世家，這樣遲鈍，實在是浪費了這幅風流麵孔。
此話一出，艾瑞克眼裏似有亮光，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他興奮的衝我敬了一個軍禮，“遵命！小姐！”
一改先前的沉悶，艾瑞克主動講起了他在美洲的見聞趣事，直到馬車停靠，他才抱著包裹好的展品朝會館走去，眼角眉梢間似有不舍。
收起揮動的手，我往車內挪了一點，因身份尷尬並不敢輕易探頭，幸而頭上那頂寶藍色天鵝絨小禮帽自帶網狀紗，足足掩住了半張臉，倒也給了我不少安全感……
等待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過程中無事可做。我微微側轉身子，使身體保持不用靠近窗戶便能看到外麵的狀態。
因艾瑞克怕進出不便，就讓車夫挺在了稍遠街上的地方，才一會兒功夫，原本較為寬廣的道上已經擠滿裝飾華美的馬車了。
除了衣著華麗，姿態高雅的貴人，出乎意料的，趕去參觀展覽的人群中，不乏有些穿著破舊大衣灰頭土麵的窮人，他們一看就是資本家手下的工人，有的在礦工場工作，有的在碼頭搬運貨物……國家的高速發展建立在對他們的無情剝削之上。
看來這次博覽會不僅是商人們的聚會，也是工人運動的一次契機，赤色的誕生已然開始。
正處於思慮中，馬車門被打開了，看著喘著氣，紅著臉，帽子都被擠歪了的艾瑞克，不禁失笑。
他扶了扶帽子，卻不打算上車，“馬車是駕不出去了，走，我帶你出去。”
看著他亮亮的眸子，一臉興奮，我能預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絕對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