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鵲橋仙》
————
姑媽向父親行了禮，轉身走出房門。
父親把我放回床上，安撫我休息一會兒，他晚會兒再過來。我望著父親，他肯定猜不出我猜出了他的心事。我裝作很聽話的樣子，認真的點了兩下頭。
父親快步走出屋外，我在他走後，悄悄的下了床，看到正在忙著收拾衣服的香梨無暇管我，也出了門。
走廊裏迎麵走來廚娘端著一隻木盆，我問她，父親去了哪裏。
她說，回小姐的話，老爺去了梅姑娘院子。
跟我想的一點不差。
我走進姑媽的院落，院子裏的梧桐樹光禿禿的，不殘留一片葉子，姑媽的院落寂寞而淒清。
在窗台下，我聽到父親與姑媽的對話。
姑媽：對不起，哥哥，朝朝她差點被我害死。
我心裏一熱，姑媽因為我生病的事情而感到內疚，她是如此愛我。
父親：她不是好好的嘛，小孩子的病來得快去的也快，不用擔心她。我牽掛你啊，告訴我，她有沒有難為你？
我心頭一涼，這就是我的父親麼？這就是我經常費勁心機努力討好的父親嗎？這就是被我視為蔡邕、李格非的父親嗎？我以為我的父親“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他無所不能，無往不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經天緯地之才、氣吞山河之誌，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兒，雖恨沒有蔡文姬、李清照之才華，卻相信他的一切功名成就皆屬我獨有、繼承……
姑媽：沒有，大嫂沒有。是我做錯了事。
父親：你聽我說，這件事情你沒有錯，不要再責備自己了。她那邊我去說，你還像從前一樣，我不在家，你難免孤獨寂寞，就讓朝朝多陪陪你，她也需要你多陪陪她。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我是父親眼中陪伴孤獨寂寞姑媽的頑童。頃刻間，仿佛整個世界發生了傾斜。從前的世界中心，我站在那裏，所有的人在我身邊起起伏伏來來往往，皆是配角、過客、玩偶，而如今，我發現這世界的中央是姑媽，她的旁邊是控製著一切萬物命運的父親，我是一隻螞蟻，偶爾探出頭爬在姑媽手中的螞蟻，隻為她打發無聊的梧桐深院。
姑媽：朝朝大了，該多花些心思在讀書識字上了，哥哥不是希望她成為一代才女，青史流芳嗎？
父親：我不知道，如果你不幸福，她不快樂，青史留名重要嗎？
我舒了一口氣，父親和姑媽啊！
姑媽：你剛剛回來，還是去陪陪大嫂和朝朝吧！
父親：唉！世上也隻有你處處為我考慮。
姑媽：快走吧！別讓朝朝失落。
我立即跑到旁邊的房間，目送父親離去，目送父親離去的姑媽站在門口，我看到她輕鬆了許多，自從我生病後都沒有這麼舒心過，眉宇間有一種淡然之氣。
姑媽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站了一會兒，回屋去了。我從她的院落出來，沿著牆角，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路上想著：父親、姑媽、母親和我，我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排序和存在。從前的排序轟然倒塌，高高在上的父親對母親並不是惟命是從，威嚴能幹的母親沒有占據父親的全部，掌上明珠的我不過是顆玻璃球，柔弱善良的姑媽絕對不僅僅屬於梧桐深院。
————
窗外霧深霜重，我看著香梨。她一直在忙碌著，取暖用的炭塊，要均勻了才好，我的衣服和鞋子要提前三日備齊，她要親自去廚房裏為我煎中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