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複如斯。————金庸《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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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走了,“浩宇”山莊漸漸地恢複了生機,對於許多人來說,日子好像姑媽從未存在過,秋風起,寒意陣陣,沒人注意那梧桐的樹葉飄落。
父親不再出征了,他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目光所到之處皆是憂鬱和蒼涼,他變得不愛說話,爽朗的笑聲再也聽不到了,既不關心我的詩書,也不帶我練劍。偶爾與我在一起,也是陣陣歎息,對我充滿愧疚,卻無法提起精神補償。
姑媽的院落離我最近,我以為我將順理成章的占有這個庭院。
父親搬來了,他搬來他的筆墨紙硯,還有女兒紅。他將這裏改成他的書房。這裏沒有仆人經過,靜謐宜人。隻有重大事項或者客人來訪,他才踏出庭院。日日夜夜,父親在這裏飲酒、作詩、畫畫。
父親不避諱我,我來,靜靜地看著他或飲酒或作詩或畫畫,聽他講些陳年往事、史海浮沉。我走,他也不送。偶爾,我會讓香梨給我備些糕點、小粥,我給父親送去,我看到他的眼神一點一點的融化,但也回不到從前。
母親失望了,她開始信佛。她以為這步棋她走對了,可是她錯了。兩個女人的較量,不在於距離遠近。他的心思在你身上,你咫尺天涯,更加劇了愛的深度和思念的濃度。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盡在眼前,就算衝他說萬萬遍“惜取眼前人”,他也睜不開愛的眼睛。
母親輸了,在我懵懵懂懂讀到父親的詩的時候我就明白了,看到一幅幅以梅花為主題的畫的時候我就明白了。父親作詩必詠梅,父親畫畫必畫梅。
感懷二首
其一
少小相親意氣投,芳蹤喜共渭陽留。
劇憐窗下廝磨慣,難忘燈前笑語柔。
生許相依原有願,死期入夢竟無由。
鬥笠嶺上冬青樹,一道土牆萬古愁。
其二
皖水分襟整七年,瀟湘重聚晚春天。
徒留四載刀環約,未遂三生鏡匣緣。
惜別惺惺情繾綣,關懷事事意纏綿。
撫今追昔增悲哽,無限心腸聽杜鵑。
他每畫成一幅,必蓋一章曰“傷心人別有懷抱”、“一生知己是梅花”。
他夜以繼日的畫著、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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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農曆七月十五,響午時分,我和香梨都在午睡。忽聽到母親與父親大吵起來,一堆瓷器成為殉葬品。我立即起床跑到他們的庭院。
母親拿把剪刀放在脖子上,說:“你今天如果離開這裏,我就死給你看。”
我立即跑過去,“母親!”
母親說:“朝朝,你父親今天膽敢踏出這裏半步,我跟他恩斷義絕,從此你就沒有這個父親。”
我恐懼的望著父親,再看著母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父親看了我一眼,走過來,摸著我的頭,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母親癱坐在地,把剪刀扔在一邊,大哭起來。
我追隨父親的腳步,在他後麵喊著,“父親,父親..”
父親去牽了他的馬,我陪他走到大門,“浩宇山莊”四個大字在我們背後俯視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