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徐放下手機時,韓孟正好披著一身汗推開健身房的門。
夏天已經快走到盡頭,但是火爐城市一點不見消暑的跡象,接近40℃的日子一天連著一天,下午路上全是透明的熱浪,人在上麵走著,就像在熱浪裏撲騰掙紮。
兩人因為受傷而沒有跟著隊友一起訓練,但從出院的第一天開始,就堅持在健身房進行恢複性鍛煉。這兩天韓孟心情不太好,開著空調的健身房已經不足以他釋放旺盛的精力,時常不顧醫生的叮囑,跑去室外來個負重5公裏。
每次跑完,渾身熱汗一出,看起來都像一個穿著衣服衝完澡,找不到毛巾擦身子的神經病。
秦徐看了他一眼,見他順手拿起一瓶冰鎮礦泉水仰頭就喝,腦子裏漸漸浮現出那個隻有1米4,出手卻比很多中學生都凶悍的矮子。
在入伍之前,他打過的架數不勝數。單挑也好,群戰也好,一向是勝多負少。尤其是成了院裏的“老大”之後,帶著小弟們打群架基本上沒有輸過。
他努力回憶了一下,幾乎想不起有幾個人能與他平分秋色。
那些曾經將他揍得趴下的全是比他大很多的人,和他打架相當於欺負小孩子,“四哥”他們知道後必定會為他討回來。而和他一般年齡的人,隻有矮子打敗過他,而且不止一次。
細想起來,雖然第一次交手算他技高一籌,但後來幾個暑假加起來,似乎矮子獲勝的次數略比他多。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懊惱地想:我怎麼就沒認出來呢?
韓孟喝了一半,將剩下的半瓶全澆在頭上,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又抹掉臉上的水,出了一口粗重的氣。
冰水濺到了秦徐臉上,或許還有韓孟的汗水,他本能地蹙了蹙眉,用手臂一揩,白韓孟一眼,“瞎跑,也不看看天氣,想中暑是吧?丁遇柯揚他們今兒都沒安排負重跑。”
韓孟將空瓶子拋進角落的垃圾桶裏,嘴角一揚,走到秦徐跟前,雙手往力量器材上一撐,直接將秦徐圈在自己和器材之間。
韓孟身上有一股灼熱的汗味,但不僅不難聞,反倒有種撩人的氣息。秦徐被這行走著的暖寶寶一烘,周身突然跟著熱起來,盯著韓孟的眼睛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神似當年的矮子。
但矮子的眼裏隻有不服輸的倔強,韓孟眼中似乎還多了勾人的性感。
韓孟笑起來,往後一撐,轉身和他一起坐在器材上,接著剛才的話道:“擔心我啊?那下次和我一起跑唄,我在哪兒暈倒,就在哪兒爬你背上,你背著我,我騎著你……”
他一個眼刀刮過,將韓孟沒說完的話釘在半空。韓孟用手肘撞他,糊了他一胳膊的汗,耐人尋味道:“我怎麼覺得你剛才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啊?和以前不一樣……哎草兒,別是被我大汗淋漓的樣子迷住了吧?這大白天的,我就算想滿足你,也得考慮影響,顧全大局啊,你說是吧?”
既然已經摸清對方的底細了,秦徐就懶得裝不認識,打開韓孟的手,冷笑一聲,“你早就認出我是誰了吧?你他媽故意惹我?”
韓孟僵了一下,眼中滾過一瞬的詫異,旋即眉眼一彎,笑道:“終於想起我是誰了?瞧你這記性,是不是這幾年架打得太多,把腦子給打壞了?”
秦徐繼續冷笑,似乎想擺出凶悍的表情,但眸光卻輕而易舉地出賣了他。
其實從得知韓孟就是矮子的一刻,他心裏就湧起一陣異樣的高興。
小時候互相捶起來連命都不要,但小孩兒的拳頭再硬也不過如此,打得最厲害時也隻是鼻青臉腫,連牙都沒打掉過,鼻血一抹,還能再戰300回合。
但他們還沒有打到300回合,連50回合都沒有,矮子就不見了。
他知道矮子隻在暑假出現。
他以為隻要到了夏天,矮子又會站在他麵前。
小時候,矮子是他唯一的對手。那種等待夏天的心情,後來想起來,就像莊稼漢等待秋收的糧食。
他們從來沒有交流過,那年夏末,他輸給矮子後,也沒覺得多難過,拍拍屁股回家,自己抹好藥水,養精虛弱等待下一場。
但那時已經是8月的最後幾天,矮子打完那一架後就消失了。
開學時,他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
因為他知道,等到明年夏天,矮子又會出現。那時他已經是初中生了,矮子必將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但矮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初中第一年的夏天,他與院裏的兄弟幾乎將7號院兒打服,那年“四哥”格外風光,而他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他沒有看到矮子。
後來很多年的夏天,直到他已經由“徐崽”成了“徐哥”,也再沒見過矮子。
對他來說,矮子就像一個特殊的符號,代表著他童年與少年時代的一切較勁與等待。
他已經忘了矮子的樣子,甚至不知道矮子的名字,但那個又矮又瘦的身影卻始終藏在他心底,和當年小小的自己一樣,在泛黃的歲月裏,像兩個不會褪色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