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口吃著手裏的糯米糕,隨手開了壇酒往嘴裏灌,沒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他吃相風卷殘雲、狼吞虎咽,沒有半點世家子弟的清雅,林望安生怕他噎住了,伸手去拍他後背。
手剛放上少年背脊的那一刻,林望安感覺到少年的脊背猛地僵直,與此同時,他手按上劍柄,想也不想地回身就是一劍。
渡生錚然出鞘,在對方的劍刃上劃下一道傷痕。少年猛然反應過來,怔怔地退回去,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本能……”
他手中的吃食撲簌簌落了一地,少年猛地抬頭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翻滾入喉,他嗆出了眼淚,水盈盈的雙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林望安。
林望安沒有放開手,隻是一下一下緩緩輕撫少年的脊背,他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瞳中投下暗影,看不清神色:“你以前,都是這麼過的嗎?”
少年在他的撫摸中,神色平靜下來,他有些譏誚地笑著:“當然了——你是這些年來第一個能碰到我的人,我在家族裏活得很不容易,每個人都想要我死,我隻能隨時警惕著。”
“我是謝家的少子,謝羽,你或許知道我。”謝羽語聲淡淡而近乎於死寂地講著,“我是個私生子,近年才認祖歸宗的。”
林望安手指一滯,長久地緘默不言。
謝羽感覺到他的沉默,愈發神情譏諷,語氣也尖銳地帶了些諷刺:“怎麼,道長,連你這樣的方外之人,也看不起我嗎?”
他按住腹部,那裏的傷口疼得厲害:“謝謝你救我,不過我要走了。”謝羽神色淒惶,看著白衣道長沉靜如水的年輕麵龐,緊緊地咬住了下唇。
“你要到哪裏去?”林望安將眸光移到他身上,關切地問。
謝羽從他的話中聽出一絲憐憫,不知怎地,心頭無名火起,重重地甩開他的手,肩上的傷口炸裂開:“關你什麼事!哼,偏偏就是你救了我,我死在這裏倒是一了百了!”
雖然少年老成,到底還是個孩子。林望安如是想。
他扳過少年單薄的肩,定定地凝視著他,一字一句認真地說:“你要跟我回去嗎?”
他說:“我住在山上的璧月觀,師傅是個很好的人,你可以在那裏養傷、聽泉、看日出,山中的人和事樣樣都是很好的。”
“那你背我去,我走不動。”謝羽抱著酒壇凝視著他,似乎要判斷出他的邀請中有幾分真心,良久,他忽然展顏一笑,微微昂著頭,重複一遍,“我要你背我。”
蒼苔上的露水沾滿他素白的道袍,朝日出來之後,滿山煙嵐散開,腳踏在滿地落葉枯枝上輕輕作響。在璧月觀的輪廓隱隱約約出現在山頂的重雲深處時,林望安忽然覺得背上的少年拽了拽他的衣角。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少年勾住他脖子,感覺到白衣道人僵直著脊背往前走,他似乎心情很好,爽朗的笑聲終於聽起來有幾分少年的鮮亮,“謝謝你,謝謝你。”
謝羽在山上休養了兩周,蒼白的臉色日漸紅潤,身上淺一些的傷痕已經結痂,刀削似的麵容也微微豐腴起來。
他住在林望安隔壁的客房,每日一換過藥,就隨意尋了個借口到他房間裏去,捉住白衣小道長抄經的手,不讓他再繼續寫。
“你怎麼這麼淘氣?”林望安闔上經卷,無奈地看著湊過來盯著他的少年,心下卻是安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