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投軀無歸年其六(1 / 3)

天光如細長的緞帶縫在天幕上,今日是史府嫁女的良辰吉日。

七鳳彩輦停棲在史府門口,靖晏少將緋紅喜衣飄蕭,騎棗紅駿馬在前,前後無數的侍從、衛隊相擁,後麵尾隨著無數的百姓綿延幾裏長,滿目朱紅紫裳,金輝玉耀。

當真是富貴如熾,繁華勝錦。然而,這樣的熱鬧卻沒有傳進兩條街外的一間高廂房裏,由於殷景吾布下了結界,這裏聽不到任何一點外界的喧囂。

這是一間華貴的客棧,屋內窗扉緊掩,昏昏沉沉中,桌上放著一點青燈如豆。白衣如雪的醫者早已習慣了黑暗,踏著行雲流水的步子,毫不滯澀地穿行在繁冗的室內家具中。

“神官,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林青釋眼睫微閃,在白綾後垂下,像鎖住萬重心事。

殷景吾一滯,仿佛心口被渡生瞬間洞穿,微微矮下了身。

七年後的第一次相見,林青釋居然如此陌生而疏離地稱呼自己——他說什麼?他說的是,“神官”,輕易地一言抹殺了所有的過去。

“我以為你還會叫我一聲殷慈的。”盡管心中已經痛苦難當,他仍是表情冷淡,聲調平穩地講述,“我算到隱族將要入侵,前來京城報信,在朱紫樓遇到蘇晏。”

講到這個名字,他語聲一頓,咬牙切齒,卻很快克製住情緒:“擷霜君和史畫頤一同去找缺一老人算一個人的下落,沒有結果,返回時恰好遇見激戰的我。我們當時已經製住蘇晏,殺死跟隨他的一批凶屍,就在我要將他殺死化灰的時候,擷霜君忽然變成了這樣。”

“是不是你提劍刺入蘇晏心口的時候,他就變成了這樣?”林青釋問道,若有所思,“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他無聲無息地伸手扣住少年的手腕,聲音一凝:“他的脈象比送來時平穩不少,奇怪,這和我想象的不同。”

殷景吾聽他低聲自語,不禁滿麵疑色,等待他進一步解答。然而,林青釋隻是微微抿著唇,一言不發,毫無血色的雙頰泛起淡淡的緋色,不知是激動還是憤駭。

“好了,我會找出法子來救擷霜君的,神官,告辭。”毫無預兆地,林青釋隱隱有下逐客令的意味。

殷景吾的聲音陡然冷下來,細聽有難以抑製的顫抖:“七年不見,你就打算和我說這個,然後趕我走?”

“你也知道有七年沒見了,那你如今為何還要來找我?”林青釋霍然抬頭,臉龐籠罩的柔和笑意凝固如雕刻,而他語調悠悠,“殷慈,你不必在勸說我,莫說我沒有辦法一勞永逸地解決擷霜君這樣的情況,就是我能——”

他一頓,眉目微抬:“我是絕不會隨你再一次並肩征戰,‘同去同歸’的。”

林青釋所說的“同去同歸”四個字尤其輕微,宛如喟歎,殷景吾聽在耳中,一時也感慨萬端。這是他們奪朱之戰前,堅定地撮土為香立下的誓言,是他們最初征戰的初心。然而,在那血與火的七年中,戰爭將他們淬煉為傳奇,也一步步毀了他們自以為堅不可摧的情誼。

他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那年,戰爭的中途,他和林望安負雙劍從南離辭別,他們前日剛抓了前來行刺的紀長淵,羈押在殷氏的府牢裏。殷府十八般酷刑接連加身,縱然是鋼鐵般意誌的七妖劍客,也委頓在水牢裏厲聲尖叫。

那樣淒厲的呼痛聲,即使是高高的院牆也阻擋不住,依稀可辨地落在他耳中,宛如陰風嘶吼而過。他聯想起那人身而為藥人的淒慘身世,清淩淩地打了個冷顫,直到背後溫暖的手指捂住他雙耳。

“不要聽。”林望安護著他,語聲柔和,手指一直不曾鬆開。他頭上的道冠因為這個動作微微歪斜,映著一天日光,刺目得讓殷景吾幾乎流出眼淚。

不要聽……不要聽……後來的很久很久,甚至一直到如今,林望安早就忘了,殷景吾卻都一直銘記著他說這話時,微弱而溫柔的吐息,和手指令人眷戀的溫度。他在戰場上一往無前時,總能聽到那些亡靈的咒罵耳語伴隨,然而,比這些陰魂不散的聲音更清晰的卻是一句話,“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