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中有畸人秀其三(1 / 2)

何昱側耳聽了一聽,夜風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無聲無息地迫近,與此同時,烏黑如墨的夜色籠罩上來,月光居然在頭頂一寸一寸被籠罩住。他心下大凜,一劍劈下,華棹原的頭顱咕嚕嚕滾落,鮮血呲地流出來,然而,周圍太過昏暗,即使是鮮血那樣濃烈的顏色,他也看不見分毫。

那個掉在地上的頭顱發出嘶嘶可怖的聲音,仍舊厲聲嘶吼著,震動如長鞭打落在地上塵土飛揚:“何昱,我偏不信你真的無念無想、無欲無求!”

“有弱點的人,在這個陣法裏就要死!”頭顱陰測測地說完之後,再無生息。何昱警惕地提劍回望,卻什麼也沒有發覺。在他回轉身體的時候,忽然覺得有涼意從背脊直灌入頭。

背後,有東西!

何昱眼前被黑暗籠罩,他靠著直覺唰唰唰接連四劍揮出——

“大千微塵在眼!”

“生涯明月當頭!”

“了了置腸冰碳!”

“堂堂掠鬢驚秋!”

那是涉舟劍法中的最後四式,絕招中的絕招,在這四劍之下,天下從來沒有人可以生還!然而,在劍刺入黑暗中的一刻,仿佛有無形的漩渦糾纏著劍刃,劍尖上的力氣居然消失了,宛如刺入一片黑霧中,毫不受力。

何昱這一招勢在必得,收束不及,踉蹌巔撲在地,青鋼劍跌落在手邊。然而,仿佛墜入了連結的夢魘,他全身居然絲毫無法動彈,幾次提氣,想要抓住劍柄,卻像是與千鈞巨岩徒勞地抗爭。

這是術法!他習的是純粹的武學,並不懂法術,況且夤夜征戰已然精疲力竭,當下隻有靜觀其變,伺機破陣。

凝碧樓主咬破舌尖血,在劇痛中竭力維持清醒,與那種愈來愈強烈的虛弱感作鬥爭。然而,他的視線卻越來越模糊,那種純粹的漆黑中忽然出現了奇特的光影,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緩緩迫近,彎下身子注視著將要昏過去的他。

“兀兀形形,亡是烏有。”那個人沒有動唇,卻有聲音清晰地落在耳中。何昱用盡全力伸出手,並指想要對著那個人的臉斬下,然而,手指剛觸到,眼前便是驟然一花。

這一次眩暈的感覺如天幕墜落,滅頂而來,何昱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變成一縷青煙升騰而起,眼前千百種景象如走馬燈漸次掠過,他什麼也看不清,摸不著。然而,景象一旦清晰起來的時候,他幾乎驚愕到不能自已——

那是山間,草木葳蕤,炊煙悠然,山頂的道觀映著日光,玲瓏剔透仿佛是九天上的琉璃神殿。何昱知道,山腳下有清泉,微微喊著酒洌的香氣,那是當年一對少年人在那裏澆餘酒洗劍時留下的。

這是幻境嗎?何昱懸浮在那裏,感覺不到身子的重量。他向來決勝千裏,運籌帷幄,唯有此刻卻迷茫地怔在這裏,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他應該去想辦法破除幻陣的,然而,內心有一道無法抑製的聲音卻在揚起,反複地說,看看,再往下看看。這是他在無數次夢回時分都無緣記起的場景,他以為已經埋葬在了兩場紅蓮烈火中被燒成灰,然而,他仍舊一眼認出來。

等等,山間負著長劍獨行的那個,便是當年的林望安嗎?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生氣,又如此憂心忡忡?

何昱失魂落魄地尾行在後麵,內心充滿強烈的激蕩情緒,因而失去了平日的敏銳——他未曾注意到,背後那一片樹林的位置已經悄然發生移動,昭示著這一處幻陣裏,步步殺機,他看到的,或許隻是他內心所想看到的,或者是別人想讓他看到的。

林望安在前方步履匆匆,他依舊一身白衣如雪,卻沒有用平日的道冠束發,而是用白紗將半邊臉遮起。天色已暝,他匆匆地趕路,何昱在後麵看得分明,他去的竟是謝府的方向。

怎麼回事?他要去幹什麼?

林望安伏在簷上,試探著扔下瓦片,而後旋身躍起進入書房。何昱輕飄飄地破門而入,聽著林望安言辭鋒利地威脅謝家老爺,說,你若是敢對他不好,我就燒了你。而後,林望安執劍直指對方胸口,放倒他,翩然而去。

何昱在後方怔怔地跪坐下來,看著委頓在地的謝家老爺,久久不能回神。原來,林望安居然還為他做出過這樣的事來?難怪他回謝家不久就被設立為繼承人,隻不過是因為謝家老爺惜命怕死罷了!

他舒展開毫無重量的身體,平躺在冰涼的玉石地磚上。謝家老爺倒下時帶熄了燈,黑暗中,一滴沉沉的淚水劃過幹涸的眼眶。

遠遠地,有一雙眼瞳注視著這裏的一切,妖異漆黑如夜。

恍惚間何昱眼前的景色再變,居然是那一次他來璧月觀迷路時,林望安一路沿著潺潺的流水聲找到他,然後沒好氣地訓斥他不記路。

何昱凝望著山泉邊的林望安和另一個自己,恍然間心裏酸澀難言。他看見林望安萬分珍重地拉緊那個時候的自己,牽著他一步步在迷霧中摸索著上山。到了璧月觀前,林望安折了一枝如血的躑躅花放在他掌心:“下次來的時候,往有躑躅花地方走,就能找到我了。”

那時候,何昱捧著躑躅花,不明白為什麼這麼久沒見,自己來找他,他居然還不高興,然而如今時過境遷之後,凝碧樓主卻一眼讀懂了他眉間欲說還休的思念擔憂。